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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推开门扉时,夜色似一盆浓墨沉沉地倾斜下来,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无尽的幽暗中。院落里,只有一点微渺的油灯,在这浓稠的夜色里孤独地亮着。那是妻子娥皇特意挪到门边为他守候的,在这茫茫黑夜里,宛如一颗微弱却坚定的星辰。

昏暗的光晕里,四周的一切都在模糊与清晰间徘徊。院角堆放着杂乱的杂物,它们或高或低地堆叠着,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白日里舜劳作时穿过的葛衣,静静地躺在那里,沾满了湿泥,散发着泥土与汗水的气息,见证着他一天的辛勤。石灶边,两只水罐静静伫立,洗得泛白的罐体已然显出身孕的形迹,那微微隆起的弧度,仿佛是生命在其中悄悄孕育。

凉气毫无预兆地袭人,舜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这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却如同敲响的钟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内屋立刻响起窸窣的脚步,那声音带着熟悉的温度,让舜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回来了?”门帘轻响,女英端着一碗汤羹出来。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云端,没有着力之处。借着微弱的灯光,能看到她脸色浮白憔悴,原本红润的脸颊如今变得毫无血色。孕中的不适在这寂静的夜里展露无遗,她的身形微微发福,行动间带着小心翼翼的笨拙。

舜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接那碗汤羹,指尖还未触及温热的陶壁,女英突然觉喉头翻涌,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袭来。她猛地侧身干呕,整个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而颤抖起来。那碗汤羹脱手而出,瞬间碎在她脚边。热汤溅起,混着褐色的陶片在粗糙的泥地流淌、蔓延,像是一幅杂乱而又无奈的画卷。

一时之间,死寂笼罩了整个院落。院中那盏灯火也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光影在墙壁上跳动,如同鬼魅的舞姿。女英盯着地上的狼藉,手撑住冰冷的墙壁不住喘息。她的眼中满是惊恐与自责,泪水倏地下来了,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与那汤羹混在一起。“我……我不是……”她的话音里满是困顿和自责,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无事。”舜的声音出奇地平稳,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弯下腰去,避开烫汤小心地拾起较大的碎片。那些尖锐的陶片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显得如此渺小。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像是在拾起一件珍贵的宝物。

“汤再煮便是,罐子碎也寻常。”舜抬眼看向被孕事折磨得异常荏弱的妻子,目光里满是温柔与怜惜。他的眼神仿佛有一种魔力,能驱散女英心头的阴霾。“想点什么新气味?野莓子酸汤,或是新晒的藿香?”他温和地问,声音如同一股暖流,在这寒冷的夜里缓缓流淌。

内室榻上,一片静谧中透着丝丝压抑。娥皇闻声,身体微微一颤,挣扎着坐起。那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她隔着帘子,强打精神,声音虽轻却努力清晰地传出来:“她午间就念你去年挖的葛根……嚼着清凉……怕你忙忘了……”话还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呛咳突然袭来,仿佛要将她整个身体都撕裂。她弓起的脊背微微颤抖着,单薄的身形在此刻显得愈发沉重,每一次咳嗽都像是命运无情的锤击。

舜默默走进里屋,脚步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屋内的气氛在晦暗灯火的笼罩下,显得愈发凝重。两个女人,娥皇和女英,她们在这有限的空间里,身体承受着如山般的负担,却仍在无声地消耗着彼此所剩无几的精力。一个努力压抑着翻涌的呕意,另一个强忍着咳嗽,只是为了不成为对方的负累。她们之间这份无声的默契与相互的体谅,如同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地刺痛了舜的心。

舜看着她们,眼底掠过深重的愧疚与不安。尧将两个女儿托付给他时,那信任的目光仿佛还在眼前。尧托付的不仅仅是女儿,而是将自己最珍视的骨肉交给了他这把尚未磨出足够锋芒的钝犁。如今,这把钝犁要面对的,何止是瘠薄的山地,更是命运布下的荒芜荆棘。每一道艰难险阻,都像是对他的考验,而两个女人也不得不跟着他一同承受这份艰辛。

“葛根,”舜转身走向角落积灰的藤筐,嗓音低沉得如同从幽深的谷底传来,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承诺,“明日我去掘。”他又顿了一下,缓缓望向两个苍白的面容,那目光中满是疼惜与坚定,“定去。”

一夜无眠,舜躺在床上,脑海中不断浮现着娥皇和女英的面容,以及她们在病痛中相互扶持的模样。他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不仅要照顾好她们,还要为部落的发展努力。天还未亮,他便起身,简单收拾后,迎着清冷的晨雾,迈向历山脚下新聚的陶坊。

舜的脚步踏进历山脚下新聚的陶坊时,晨雾尚未散尽。河滩开阔,眼前是一片生机勃勃却又带着几分粗糙的景象。十数座新制的陶窑半嵌在坡地上,粗砺的泥灰墙壁浸在湿漉漉的朝雾里,仿佛是大地孕育出的古朴巨兽。几缕青烟懒懒地从窑口飘出,混入薄雾中,宛如轻纱曼舞,给这寂静的清晨增添了一丝朦胧的诗意。空气里弥漫着黏土湿泥、草木灰烬和某种半成品陶胚被烘烤后独有的微涩气味,这是陶坊独有的气息,混合着希望与汗水。

“舜公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陶坊里回荡,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河滩上忙碌的身影却突然停了下来,十几个捏陶、制坯、捧泥、担水的人齐刷刷抬起头。他们沾着泥浆、灰粉的面庞上,现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崇敬。那眼神里有依赖,有信赖,更有期许。因为,舜来了。

舜在众目聚焦下,神色平静,只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到一个叫柱的中年匠人身边。柱正低头审视手中的陶罐粗胚,那胚体厚薄不匀,边沿歪斜扭曲,布满仓促的手指印痕,罐口尤其粗糙得扎手。看到这样的粗胚,任谁都能察觉到其中的问题。

“柱兄,昨夜试烧的水瓮……又裂了几个吧?”舜的声音不高,温润平和,听不出丝毫责备。然而,柱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仿佛被当众揭穿了最不堪的狼狈。他微微低下头,不敢直视舜的目光,粗糙的手指在不成型的陶胚上局促地磨蹭着,嗫嚅着说道:“烧火的后生……失手了一两次……窑温没控稳……”

“况且……况且,”柱猛地抬高声音,带上一丝不服与怨怼,他大步走到不远处,指着一排刚出炉、同样粗陋且带着裂痕的黑陶器,大声说道,“大伙都赶工,凑合能用不就行了?天寒,催得紧,谁还能雕出朵花来?”

河滩上顿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晨风吹过岸边湿漉漉的苇草,发出沙沙的声响,也吹动陶工们沾泥的乱发和补丁衣裤。他们确实在赶工,寒冷的冬日,让人每一刻都感到急迫。在这艰难的岁月里,粗糙的器物也是器物,能盛水,能煮粥,能换点黍米活命。日子就像那粗糙的麻袋,漏下些窟窿,谁又有余裕去填补它?

舜却没有反驳。他身着粗布麻衣,神情平静而专注,缓缓走到半湿的滩涂上,蹲下了身子。那滩涂的泥土,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机与奥秘。

舜伸出宽大而厚实的手掌,随手捻起一把细腻的河泥。那河泥,质地温润,细腻如脂,在他的掌心缓缓散开。他又从身旁的草灰堆中,添了少许湿的草灰,动作轻柔而熟练。紧接着,他开始在掌中将河泥与草灰缓缓揉捻搓匀。他的动作专注而沉稳,每一次的揉捻都仿佛带着一种韵律,那节奏如同古老的歌谣,在空气中轻轻回荡。指关节微微突起,凸显出他手部肌肉的力量感,而此时,他的全副心神仿佛都凝聚于这一方小小的泥中。

周围人的目光,不自觉地被舜的举动吸引过来。那几堆柱烧制的粗劣陶器,此刻已被众人抛在了脑后。呼啸过河面的冷风,带着丝丝寒意,吹得人们的衣衫猎猎作响,可这一切似乎都被舜隔绝在这一揉一捻之外。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团泥,以及他与泥之间的微妙互动。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流逝,过了好半晌,原本略显粗糙的泥团在舜的精心揉捻下,已变得极为柔韧光润。那泥团宛如一块温润的美玉,散发着独特的光泽。此时,舜才缓缓伸出食指,指甲盖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他以最小的力道和角度,在那泥团边缘细细刮动起来。那动作极轻,轻得如同微风拂过花瓣,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破坏这泥团的完美;极稳,稳得如同高山屹立,每一次刮动都精准无误;极缓,缓得如同时间静止,让人不禁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这份宁静与专注。

一层薄得近乎透明的泥被轻轻刮起,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在空中微微蜷缩,然后缓缓脱落。舜反复操作数遍,每一次的刮动都如同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渐渐地,泥胚的边缘便有了微妙的弧度过渡,不见一丝粗砺毛刺。那弧度优美而自然,仿佛是大自然赋予的杰作,流畅而又和谐。

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陶工们不由自主地伸长脖颈,眼睛紧紧盯着舜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们粗重的呼吸也不自觉地压低了,似乎生怕自己的一点声响就会打破这份神圣而静谧的氛围。

舜终于开口:“柱兄。”声音低沉却清晰,仿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眼皮依旧垂着,目光紧紧盯着那小小泥胚的边际,就好像在凝视着一个需要解开的谜题。

“你看这泥口子,”舜伸出手,轻轻拿起柱子手中的泥胚,“刮一刮,便不像割喉的刀子,看着便顺些。”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刮刀,在泥胚的边缘轻轻刮动,动作娴熟而自然。那原本粗糙尖锐的泥口,在他的手下渐渐变得平整光滑,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柱子微微一愣,停下手中的动作,专注地看着舜。他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泥胚的细节,在他眼中,这些不过是制作过程中的小问题,只要大致形状出来就好。然而,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陷入了沉思。

“这罐底若是厚薄不均,搁上热炉子,火气攻不匀。”舜用两根指骨关节顶着泥团底部轻轻扣动,发出细微的闷音。那声音在安静的工坊里格外清晰,仿佛是对柱子的一种警示。“薄处不抗热,里头煮的汤水还温乎,它底下已急急喊着要裂了。”舜略抬了下眼皮,看向柱,目光中带着一丝温和的责备。

柱子的脸微微泛红,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泥胚,心中涌起一股羞愧。他想起自己之前制作的那些陶罐,有许多就是因为底部厚薄不均而在烧制过程中开裂,他一直以为是窑火的问题,却从未想过是自己在制作环节就埋下了隐患。

“一窑火熬着,烧着的是木柴,也熬着这些厚薄不一的泥胚子。”舜放下手中的泥胚,缓缓走到工坊中央,目光扫视着周围的陶工们。“一个地方薄了,一处火猛了,那裂口就来了。罐子裂了顶多废点水,可熬着罐子的,是满窑里那点想完完整整的热望。”

这番话如细雨润物,轻轻落在每一个陶工的心里。陶工们呆呆看着那小小的泥团,看着舜那双沾满湿泥却精稳无比的手掌。他们仿佛从舜的手中看到了制陶的真谛,那不仅仅是简单的技艺操作,更是一种对完美的追求,对每一个泥胚的尊重。

河风依旧刺骨,卷着草木灰扑在脸上,可没人觉得冷。他们低头看自己沾满湿泥的手,再看泥凳上那些歪斜粗陋的半成品陶罐,忽然觉得烧裂的似乎不止是罐子。那些开裂的罐子,就像是他们内心深处急于求成、忽视细节的象征,它们的破碎,也仿佛是对他们浮躁心态的一种无情揭示。

柱抬眼,眼中满是顽固的急躁与不忿,那神情如同沾满河泥的面具,生硬而倔强。他没好气地嘟囔着:“道理谁不懂,可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话虽如此,可舜那平和沉稳的模样,却莫名让他心里泛起一丝涟漪。

舜并未生气,他微微一笑,走上前,拿起一块陶泥,开始示范。他的双手在陶泥间游走,动作舒缓而流畅,仿佛陶泥不是冰冷的泥土,而是有了生命一般。舜一边示范,一边轻声说道:“你看,感受陶泥的质地,顺着它的性子,不要强行用力。每一下揉捏,都像是与它对话。”

柱看着舜的动作,心中的烦躁如潮水般涌动。他觉得舜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每日辛苦劳作,却始终做不出像样的东西,哪里能像他这般轻松。想着想着,柱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他猛地把手里那个粗坯摔在泥案上,陶泥四溅。“舜公说得是!是……是我性子糙了。”他大声吼道,深吸了一口气,河滩的湿冷猛地灌入肺腑,让他打了个寒噤,却也奇异地浇熄了那份滚在心里的烦乱。

他弯腰抄起一块新泥,不再说话,学着舜的样子,开始笨拙地、缓慢地搓揉。一开始,他的动作僵硬而生疏,陶泥在他手中似乎也格外不听话,可他咬着牙,坚持着。河滩上只余下风声、河水声,以及更为清晰响亮起来的揉捏陶泥的摩擦声,一下,又一下,坚实而沉稳,如同低沉的春雷在厚重的云层深处酝酿。

日子一天天过去,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急躁易怒的年轻陶匠,而是全身心地沉浸在制陶的世界里。每一块陶泥在他手中,都像是承载着他的梦想与希望。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坚定,手中的动作也越来越娴熟。

整个陶坊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其他陶匠们看到柱的改变,心中也受到了触动。他们开始反思自己平日里的制作方式,纷纷效仿舜的教导,静下心来对待每一块陶泥。原本嘈杂混乱的陶坊,渐渐变得安静而有序,只听得见陶泥被揉捏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一首和谐的乐章。

尧听闻了舜在历山教导众人的事迹,心中好奇,便决定前来巡视。这一日,阳光明媚,尧带着随从来到了历山的集市。集市上热闹非凡,各种摊位琳琅满目。尧在人群中缓缓走着,目光被一个陶摊吸引住了。

陶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器,有古朴的瓦罐,有精致的陶碗。尧随手拾起一只粗砺的瓦罐,仔细端详着。这只瓦罐虽然外表并不华丽,却有一种质朴的美感。尧问那老陶匠价钱,老陶匠眯着浑浊的眼睛笑了起来:“官家瞧仔细咧,这可是咱们烧得‘不苦窳’的东西!一个裂口都没,厚薄匀称着呢!这是咱们陶坊里的精魂!”

老人干枯的手指在罐壁一处不易察觉的圆润泥痕上拂过——正是当日舜示范时留下的指印。尧微微一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看着这只瓦罐,仿佛看到了舜在这里言传身教的场景,看到了众人在舜的影响下,用心制陶,追求完美的执着。

“这瓦罐,我要了。”尧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随从付了钱,尧拿着瓦罐,继续在集市上走着。他的心中思绪万千,舜的德行与智慧,如同这小小的瓦罐,看似平凡,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能够改变一群人,甚至改变一个地方的风气。

回到宫中,尧把那只瓦罐放在案几上,时常凝视。他深知,舜之才德,远不止于此。舜能在制陶这样的小事上,以自己的言行感化众人,若委以重任,必定能让天下百姓受益。

冬日的旷野,像是被岁月遗弃的荒芜之地,风如尖锐的铁梳,无情地刮过每一寸土地,发出凄厉的呼啸。历山的薄田,在严寒的侵袭下冻得梆硬,如同一块块坚不可摧的石板。几束惨白无力的日光,艰难地穿过厚重的阴霾,稀稀落落地洒在霜冻干裂的泥地上,给这死寂的世界添了几分惨淡的光影。

舜,这位身形高大、面容刚毅的领袖,带着他的妻子娥皇、女英以及几个聚民,缓缓朝着旷野的深处走去。脚下的硬土泛着凛冽的灰白色,每踏出一步,都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是大地在寒冬中发出的微弱叹息。

娥皇,裹紧了那件半旧的夹絮袄子,她的肚子高高隆起,显露出即将为人母的迹象。寒风如刀,刮在她的脸上,她的步伐显得有些吃力,但她紧咬着牙关,眼神中透着坚韧,不愿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拖慢大家的脚步。

女英则紧跟在舜的身旁,她的眼神灵动而坚定,虽然同样被寒风吹得脸颊泛红,但她的身姿依然挺拔。她时刻关注着周围的环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片倾斜、荒僻且边缘处布满枯硬荆棘的山坡前。这片山坡看上去毫不起眼,土色混杂着灰白与浅褐,在冬日的阴霾下显得格外黯淡。

舜放下肩上那粗砺的藤筐和石锄,抬起手,指着坡脚下靠近一片荆棘丛的方向,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挖吧,就在那下面。根子扎得深,顺着摸,小心别伤了皮。”他的声音被旷野的冷风迅速送出去老远,在空旷的荒野中回荡。

几个握着骨耜的年轻人面面相觑,脸上明显写着疑问和不情愿。其中一人忍不住嘟囔道:“舜公,这点薄坡,又背阴,去年草都稀得很,能藏什么好根子?我看还不及村东那荒地肥。”年轻人的话语中充满了质疑,他觉得在这样贫瘠的地方挖掘,无疑是白费力气。

女英从舜的身边上前一步,冬日惨白的光映照着她的额头,勾勒出她精致却又带着坚毅的轮廓。她先是仔细地观察着近处几棵枯败草根的形状,然后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拨开一点薄薄的表土,接着又用脚尖小心翼翼地继续翻动着泥土,一边观察一边说道:“瞧这草根,往深褐色的泥里扎得倔强。再细瞅这泥层,”她微微喘着气,腹部的沉重压迫着腔子里的力量,但她的声音依然平静而笃定,“冻得发僵发白,可下面却含着润,不是浮土能比的。”她的这番话,让众人微微一凛,原本的质疑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犹豫和思考。

舜看向妻子,眼神里带着无声的激赏。女英那坚定的神情,仿佛在诉说着无论前路如何艰难,她都将与舜并肩同行。

他们手持简陋的工具——锄和耜,开始动手挖掘。冬日的大地,硬土层犹如坚固的铠甲,阻挡着他们探寻希望的脚步。每一次锄头落下,都伴随着沉闷的声响,震得人虎口生疼。冰冷的泥土被一点点掀开,露出略深处略软的褐色底泥,那是大地深处的呼吸,带着未知的神秘。

随着挖掘的深入,起初挖出的只是一些细弱短小的茎块,令人满心失望。众人的脸上不禁浮现出沮丧之色,难道这片土地真的如此贫瘠,无法给予他们生存的希望?然而,舜和女英并未气馁,他们的眼神中依然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在告诉大家,再坚持一下,也许转机就在下一刻。

就在大家情绪低落之时,一个眼尖的青年突然喊了起来:“有了!粗的!”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那青年挖到一截弯曲硕大的黄褐色根茎,状如干瘪的老姜,却异常粗壮沉手。这一发现,犹如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瞬间点燃了众人的希望。刚才还弥漫在人群中的疲惫与疑色,此刻被一扫而空。

于是,大家更加奋力地挖掘起来。枯焦的荒土在他们汗水和骨耜的叩击下不断翻滚,泥土和草根的气息带着寒气和微湿的腥香,弥散在冰冷的空气里。那股独特的气息,仿佛是大地给予他们的回应,鼓励着他们继续努力。

随着根茎不断被挖出,沉重的陶罐、石锅被重新支起。族人们小心翼翼地将根茎洗净,放入锅中,再添上清冽的泉水。篝火被点燃,火苗欢快地舔舐着罐底,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美味欢呼。随着温度的升高,清冽的泉水开始被那粗硬的根块染上一种沉静的金黄色泽,腾腾的热气携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泥土寒气和草木回甘的奇异清气蒸腾而起,扑向每个人的鼻尖。

这股奇异的香气,让众人的心中充满了期待。女英靠坐在火堆旁温热的石头上,看着忙碌的众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舜走到她身边,递来一小碗滚烫的葛根汤。女英接过,小口啜饮。那暖流带着根的沉着和泉的甘冽,温柔地熨帖着腹中的不安。她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气,仿佛所有的疲惫和忧虑都随着这口气飘散而去。

舜在她身边坐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在温暖的篝火映照下,舜的眼神温存中带着沉毅的力量。

当人们再次抬头看这片曾被他们视为“瘦瘠”的坡地时,眼神已然不同。土,还是那片土;荒瘠,依然是那么赤裸裸地呈现着,仿佛从未改变。但在他们心中,土地如同摊开的手掌,纹理间悄然变幻出之前被忽略掉的幽微脉络。他们发现,这片坡地在不同的季节里,有着别样的生机。春天,几株不知名的野花会倔强地从石缝中钻出,绽放出鲜艳的色彩;夏日,一场小雨过后,土壤里会弥漫出清新的气息,那是生命在悄悄孕育。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直到数月之后的一场暴雨,打破了部落原本的宁静。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雨水倾盆而下,如注的水流汇聚成汹涌的山洪。山洪裹挟着黄泥和碎石,以排山倒海之势冲下山脊。半山腰那片部落开荒的心血——一片较为平坦肥沃的园子,瞬间被淹没在洪水中。

洪水肆虐,毁坏了这片承载着人们无数希望的园子。雨水把禾苗打得倒伏,与泥浆搅成一团。原本嫩绿的禾苗,此刻在泥水中挣扎,像是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生命。人们纷纷从各个角落赶来,站在狼藉边缘,望着泥水里挣扎的幼嫩青绿,心中满是悲痛。有人开始低声哀泣,那哭声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凄凉。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充满了无助。

就在众人沉浸在悲痛之中时,舜带着一群人踩着泥泞赶来。舜的身影在风雨中显得格外高大,他的眼神中透着沉稳与坚毅。他来到园子旁,在短暂的审视后,目光望向了离被毁田地不远、一侧更为高亢、遍布乱石却稳固向阳的坡地。他抬手指向那片坡地,语气平淡无波却又不容置疑:“移苗。这地方稳当。”

人群一阵骚动,困惑和犹豫写在沾满泥水的脸上。大家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舜的决定。这片乱石坡,石头比土还多,平日里无人问津,怎么能成为移栽禾苗的地方?一个白发老者踏前一步,枯瘦的腿在泥水里瑟瑟发抖。他声音苍老而惶惑地说道:“舜公,这乱石坡……石头比土还多……移上去……不是白耗力气么……”其他族人也纷纷附和,脸上满是担忧与不解。

舜没有立刻回答,他深知这问题的沉重,关乎着村民们未来的生活。他下意识地望向了身侧挺着更大肚子的娥皇。

娥皇原本一直沉默地在舜身侧观察着这片刚被冲刷过的坡地。她的目光在杂乱的石块和残败的植物间穿梭,神色凝重。此时,感受到丈夫无言的目光,她缓缓抬起了那张被雨水打湿却依然沉静的脸。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打湿了她朴素的衣衫,但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她指向坡顶几处湿漉漉但异常粗壮的灌木,声音不高,却稳稳穿透淅沥雨声:“爷爷您看那几丛荆条。”

众人的目光顺着娥皇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坡顶的几丛荆条在风雨中顽强地挺立着。洪水如此凶猛,连棵大树都给折了根冲跑,可这些荆条呢?它们扎根扎在石头缝最深处,叶子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杆子却硬是立着,展现出一种令人震撼的倔强。

娥皇继续说道:“水那么凶,连棵大树都给折了根冲跑,可它们呢?扎根扎在石头缝最深处,叶子给冲得七零八落,杆子却硬是立着!活得多倔强!”她的眼睛亮得如同浸洗过的墨玉,闪烁着智慧与坚毅的光芒。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却丝毫没有影响她话语中的力量。“地底下根攀着石头缝,稳得跟山连成一体,再大的雨水也只能顺着石头表面流过去。”

她的话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穿透阴霾,照进众人的心里。方才还弥漫在泥水与毁损之间的低沉哀伤,如同被一只手轻轻抹去了一层灰翳。众人凝神再看那片乱石坡,目光变得沉凝。他们不再只看到眼前的破败,而是看到了石块之间窄小但坚实的土壤缝隙,看到了荆条深扎岩隙的根系所昭示的力量。

荆条那顽强的生命力,深深触动了村民们的内心。他们开始意识到,在这片看似绝望的坡地上,其实隐藏着希望。就像这些荆条,在恶劣的环境中,依然能够找到生存的方式,将根深深扎入石缝,与大地紧紧相连。

老翁眼里的疑惧渐渐被一种崭新的衡量替代。他不再只是担忧这片土地的荒芜,而是思考着如何像荆条一样,在困境中找到生机。他凝视着那几丛荆条,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希望。许久之后,他缓缓点了点头,在脚下泥泞中沉重地吐出一字:“挖!”

人们佝偻着身躯,再次弯下腰,雨水如注,无情地冲刷着他们的背脊,顺着衣衫的纹理蜿蜒而下,冰冷刺骨。

石锄在人们手中挥舞,带着沉重的力量,挥向荆棘根部。那荆棘生得极为顽强,根须紧紧盘绕在土地之中,与石锄展开一场激烈的较量。石锄叩击着岩石的边缘缝隙,发出沉闷的声响,在风雨的喧嚣中显得格外突兀。每一次撞击,都溅起细碎的石屑,与雨水混在一起,化作泥污。

这片荒石坡,曾被肆虐的洪水粗暴地蹂躏过,原本就贫瘠的土地变得更加荒芜。但即便如此,新的秩序仍在这片千疮百孔的土地之上顽强地重萌。人们的汗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湿透了每一件衣衫。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们瘦弱却坚毅的身形。尽管动作艰辛,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退缩之意。荒石坡上的每一锄落下,都像是对命运一次沉默而执拗的反抗。每一道划痕,都是他们不屈的印记;每一次用力,都是对未来的渴望。

舜也在这劳作的人群之中。他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屈的光芒。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石锄之上,却无法浇灭他内心燃烧的火焰。他深知,这片土地虽满目疮痍,但只要人们齐心协力,定能让它重焕生机。

日子在劳作中悄然流逝,转眼间,寒冬来临。天地间一片银白,刺骨的风如刀割般刮着,似乎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冻结。历山脚下的河水早已冰封,岸边结满了厚厚的霜凌。

那日,尧帝的使者再次来到历山脚下。此时,舜正半跪在河边结满霜凌的泥地上。他低着头,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双手之间。他的手指冻得通红发紫,甚至有些僵木,但仍稳如磐石,紧紧握着一块边缘磨得略锐的石片,专注地、极其缓慢地刮削着一块硕大的陶泥。

那陶泥的形态异常丑陋笨重,如同一个庞大而怪异的泥球,表面坑洼不平,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和粗糙的纹理。舜的额头浸出细汗,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细汗又瞬间被冷风吹成冰珠,挂在他的眉间,宛如晶莹的宝石。石片薄薄的边缘划过泥胚凸起的一处粗结,发出低哑的摩擦声,一层灰褐色的泥雾被刮削下来,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粗结被一点点抚平,只留下光滑圆润的轮廓。

河滩四周早已黑压压围聚了无数人,男女老少皆有。他们穿着厚重的兽皮,缩着脖子,抵御着寒风的侵袭。此刻,他们却静得可怕,只听得见石片划过湿泥的低沉嘶鸣和河风呜咽着穿过枯苇的声音。人们屏息凝神,几十上百双眼睛死死盯着舜手中那块正在蜕变、却未完全显出形貌的庞然巨泥。

使者身着华丽而厚重的服饰,神情庄重肃穆,在人群中奋力排开拥挤的众人,艰难地朝着舜所在的方向前行。他手中紧紧捧着用珍贵兽皮制成的诏书,那诏书承载着尧帝至高无上的旨意,即将宣布一个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重大决定——尧帝将召见舜,并把天下庶务托付于他。

此时的舜,正全神贯注地沉浸在手中的工作里。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泥胚,这泥胚承载着他无数日夜的心血与期望。在他粗糙而有力的大手下,一块石片正有节奏地刮削着泥胚。每一下刮削,都像是在与这沉默的泥土对话,倾注着他对世间万物的理解与感悟。

当使者艰难地快要走到舜面前,正要宣示尧帝那意义非凡的召见和托付重命时,舜手中的石片落下了最后一刮。他像是突然从某种深邃的思绪中惊醒,骤然收手,动作戛然而止。紧接着,他缓缓直起身来,长久跪坐在冰泥上的腿骨关节,因长时间的压迫与寒冷,发出沉闷的“咔”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在寂静而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命运齿轮转动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就在这一瞬间,奇迹发生了。那原本看似僵硬丑陋、毫无生气的庞然泥胚,在众人眼前豁然清晰起来——竟是一只巨大无比、浑厚圆融的陶瓮!这陶瓮的出现,如同破晓时分冲破黑暗的第一缕曙光,震撼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

瓮身线条厚重如山岳,仿佛承载着天地间无尽的重量与沉稳。每一道曲线的转折处,都浑厚如大地涌起的波澜,自然而又充满力量,似乎蕴含着这片土地所孕育的生命的律动。而每一个曾经粗糙不平的棱角,每一处需要手捧的位置,都被打磨得不可思议的圆润与光滑。那细腻的触感,仿佛能抚平人们内心深处的焦虑与不安。

在初冬惨淡的天光下,这庞大的陶瓮泛着沉凝温润的陶色光泽,宛如被岁月精心雕琢,又似被神灵温柔抚摸过一般。它不再是一块冰冷的泥土,而是活成了饱含生命的土地本身,散发着一种古朴而又深沉的气息,让人不禁对大自然的神奇与人类的智慧肃然起敬。

使者原本高举在手中、准备宣布诏书的手,此刻悬在身前,定格在空中。他的目光像被磁石牢牢吸住般,无法从那巨瓮上移开分毫。那眼中满是惊叹与震撼,仿佛看到了一个超越凡人认知的神迹。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近乎窒息的、震撼的抽气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让他们在惊叹之余,只能发出这样本能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已低低惊呼出声,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敬畏与诧异。这只陶瓮所展现出的艺术魅力和精神内涵,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让他们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触动。

在人群的一侧,娥皇和女英不知何时已悄悄靠近。她们挺着双重的身孕,身体显得格外沉重,但她们的眼神中却透着坚定与期待。此刻,她们紧挨在一起,就像紧紧依靠的两座山丘,相互支撑,共同面对这即将到来的重大时刻。她们的手在粗布衣袖下交握,那双手因为紧张和激动,微微颤抖着,却又用这种仅对方能感受到的、无法抑制的颤抖互相支撑着,传递着彼此的力量与勇气。

两人静静地伫立在巨瓮旁,目光先是落在那只散发着古朴光泽的巨瓮上。这巨瓮体型巨大,浑圆的轮廓在冰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庄重,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岁月与期盼。随后,他们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向舜,舜的鬓角早已被汗水和冰屑沾满,那凌乱的发丝在寒风中微微颤抖。汗水是他连日来辛勤劳作的见证,而冰屑则是这严寒对他的考验。他的侧影坚毅而又疲惫,犹如一尊雕塑,凝固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在两人眼中,那积蓄了日日夜夜、如同熬制苦药般的孤寂与期盼,在这一刻正被一种巨大的、令人鼻酸的温暖洪流冲散、化解。日日夜夜,他们在等待,等待着舜完成这看似不可能的任务。这份孤寂源于对未知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而期盼则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族人昌盛的渴望。如今,望着舜和这只凝聚着他心血的巨瓮,那些漫长日子里的煎熬,都在这一瞬间化作了眼底莹亮的流光,那是感动,是欣慰,更是对未来的信心。

舜的腰背挺得笔直,犹如河滩上坚韧的磐石,任那寒风如何呼啸,也无法将他撼动。他冻红的双手垂放在身侧,那双手布满了老茧和裂痕,每一道伤痕都诉说着他的艰辛。他看着自己花了整整三个寒日才磨出的巨瓮,眼神中充满了深情与敬畏。在他眼中,这只巨瓮不仅仅是一件陶器,更像是大地向他敞开的最为厚实、最为安定的承诺。大地孕育万物,而这巨瓮,就像是大地给予他的礼物,承载着他对生活的所有期许,也承载着他对族人的责任。

风卷着残冰在河滩上打着旋,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又似无数怨灵在哭诉。这风穿过人群,带起一片寒颤,但人们依旧屏息凝神,目光紧紧地盯着舜和那只巨瓮。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这只陶瓮发出无声的轰鸣,那是大自然对这一伟大创造的惊叹,也是对舜坚韧不拔精神的赞美。

舜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屏息的人群。人群中,有老人,他们饱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期待;有妇女,她们眼中闪烁着温柔与坚定,那是对家庭、对族人的守护;有孩子,他们天真无邪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憧憬。舜的目光继续向前,越过河滩奔涌不息的波涛。河水汹涌澎湃,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层层水花,那是生命的律动,是大自然的力量。

最后,舜的目光投向远方被薄雪覆盖的山峦。山峦连绵起伏,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淡淡的银光,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那片沉默的山影底下,是他的聚落,他的陶坊,他开垦的田地和正在挺起脊梁的族人。

在那聚落里,简陋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烟囱中升起袅袅炊烟,那是生活的气息,是希望的象征。孩子们在聚落的空地上嬉笑玩耍,他们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老人们围坐在一起,谈论着过去的故事和对未来的憧憬。妇女们则在屋内忙碌着,准备着一家人的饭菜,那温馨的场景,是舜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他的陶坊,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那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陶坯,有的已经成型,有的还在等待着他的雕琢。每一件陶器都倾注了他的心血,每一道纹路都蕴含着他的情感。他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日夜,用自己的双手,将泥土变成了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也将希望注入了每一个族人的心中。

他开垦的田地,在寒冬中显得有些荒芜,但舜知道,只要春天来临,这片土地就会焕发出勃勃生机。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田野里麦浪滚滚,听到了丰收的喜悦欢呼声。这些田地,是族人生活的保障,是他们生存的根基。

而他的族人,在艰难的岁月里,正逐渐挺起脊梁。他们不再畏惧严寒,不再害怕困苦。他们在舜的带领下,团结一心,共同努力,为了美好的未来而奋斗。

在这只巨瓮浑圆的轮廓里,舜似乎看到了更多。他看到了一种足以抵抗一切风霜冻土、承接一切破碎与倾塌、最后将一切苦难酝酿成真正滋养与生机的坚固力量。这种力量,源于他对土地的热爱,对族人的责任,对生活的执着。它正缓缓流进他掌心的纹路,如同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涌向那不可测、却定然无比辽阔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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