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的夜色来得猝不及防,戈壁滩的风卷着寒意穿过堡垒的箭楼,火把的光芒在风中摇曳,将城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沈砚秋扶着城墙缓步巡查,右臂的包扎布条早已被血浸透,每走一步,伤口都传来钻心的疼。白日的近战肉搏耗尽了众人的力气,城墙上的弟兄们或坐或靠,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擦拭着染血的兵刃,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汗味与尘土的混合气息,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公子,这边有个弟兄胸口中箭,情况危急!”西侧城墙传来学徒的呼喊,声音带着哭腔。沈砚秋立刻加快脚步跑过去,远远就看到顾长风正跪在地上,俯身查看那名护卫的伤势。他的左臂吊在胸前,只能用右手熟练地解开护卫的衣衫,借着微弱的火光,能清晰看到那支羽箭深深扎在护卫的胸口,鲜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坯。
“怎么样?”沈砚秋蹲下身,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急。这是商队的老护卫,跟着他走了三年丝路,从河西走廊到西域城邦,次次都冲在前面,此刻却面色惨白,气息微弱。
顾长风没有抬头,指尖按压着护卫胸口的穴位止血,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凝重:“箭尖可能伤到了肺叶,必须立刻拔箭缝合,晚了就来不及了。”他一边说,一边示意学徒打开药箱,取出银针、烈酒、缝合用的桑皮线与消毒的艾草。
“这里风大,光线也暗,怎么手术?”沈砚秋环顾四周,西侧箭楼下方有一间废弃的储物室,连忙道,“快,把他抬到储物室里去!”
两人合力将护卫抬进储物室,学徒点燃了里面的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空间。顾长风让学徒按住护卫的四肢,又对沈砚秋说:“我需要有人帮我递东西,你的右臂能行吗?”
“没问题。”沈砚秋立刻点头,尽管右臂疼痛难忍,却还是稳稳地扶住药箱,目光紧紧盯着顾长风的动作。顾长风先用烈酒消毒双手,又将艾草点燃,在箭伤周围熏烤,随后拿起一把小巧的匕首,快速割开箭伤周围的衣衫,露出清晰的伤口。
“忍着点!”顾长风对昏迷的护卫低声说了一句,随即深吸一口气,右手握住箭杆,猛地一用力,将羽箭拔了出来。护卫疼得瞬间清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挣扎,学徒们拼尽全力才按住他。鲜血喷涌而出,顾长风立刻用干净的麻布按压伤口,同时拿起银针,快速扎在护卫的几处大穴上,出血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沈砚秋看着顾长风额头上的汗珠,下意识地想伸手擦去,却牵动了右臂的伤口,疼得闷哼一声。顾长风余光瞥见他的异样,却只是匆匆道:“帮我拿桑皮线和针,浸过烈酒的。”他的注意力全在护卫的伤口上,右手捏着针,熟练地穿线,随后俯身开始缝合伤口。
储物室外,偶尔传来叛军的呐喊与弓箭射在城墙上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室内的节奏。顾长风的动作精准而迅速,每一针每一线都恰到好处,尽管只用一只手,却比常人双手操作还要稳。沈砚秋站在一旁,静静递着所需的物品,看着顾长风紧绷的侧脸,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个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医者,到了战场上,竟有着如此坚韧的力量,他的战场没有兵刃,却用银针与针线,挽回了一个又一个生命。
半个时辰后,顾长风终于缝合好伤口,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又从药箱里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塞进护卫嘴里,喂他喝了点水。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下巴的胡须。
“怎么样?他能挺过来吗?”沈砚秋连忙问道。
“暂时稳住了,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今晚了。”顾长风擦了擦汗,看向沈砚秋的右臂,“你的伤口也该重新处理了,再这样下去,会感染的。”
沈砚秋这才感觉到右臂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甚至有些发麻。顾长风挣扎着站起身,让学徒守在护卫身边,随后拉着沈砚秋走到油灯旁,解开他的包扎布条。伤口已经发炎红肿,之前的金疮药被血浸透,黏在皮肤上,顾长风用烈酒轻轻擦拭,沈砚秋疼得额头冒冷汗,却紧咬着牙没出声。
“别硬撑,疼就说出来。”顾长风的动作放得极轻,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白天让你休息你不听,现在伤口发炎,要是高烧起来,你这个主心骨就垮了。”
“弟兄们都在守城,我不能倒下。”沈砚秋笑了笑,目光透过储物室的缝隙望向外面,火把的光芒在戈壁滩上跳动,像散落的星辰,“你看这北庭的夜,虽冷,却也藏着光亮。等秦十三带着援军回来,咱们就能把叛军赶跑,到时候再好好休息。”
顾长风一边撒上新的金疮药,一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道:“会的。但你得先照顾好自己,不然怎么指挥大家?”他包扎得格外仔细,布条缠得松紧适宜,既能止血,又不会影响手臂活动。
两人刚走出储物室,就看到罗衣匆匆跑过来,脸色焦急:“沈公子,顾先生,粮仓的水只剩最后两窖了,粮草也只够支撑三天,再等不到援军,咱们就……”
沈砚秋的心一沉,粮草告急比叛军攻城更可怕。他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把粮草按人头减半配给,优先供给伤员和守城的弟兄,水也省着点用,只给喝,不能用来洗漱。”
“我已经安排好了。”罗衣点了点头,又看向顾长风,“医疗点的伤药也快没了,尤其是金疮药和止血散,刚才顾先生用得太多了。”
顾长风皱了皱眉:“我这里还有点存货,先拿去应急。另外,让弟兄们收集战场上的干净布条,煮沸后可以重复使用,伤口不深的弟兄,用艾草熏烤消毒就行,不用都涂金疮药。”
罗衣应声而去,沈砚秋望着她的背影,又看向城墙上疲惫的弟兄们,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再撑三天,等援军到来。他转头看向顾长风,道:“医疗点那边要是忙不过来,我让几个轻伤员过去帮忙。”
“好,让他们帮忙清洗布条、烧开水就行,别让他们碰伤口。”顾长风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刚才我看到东侧城墙有个缺口,只用木料堵着,不太牢固,你得让人再加固一下,不然叛军夜里可能会从那里偷袭。”
沈砚秋立刻点头,对身边的传令兵说:“传我命令,让阿罗憾带五个草原勇士,去东侧城墙加固缺口,再派两个人守在那里,留意叛军动静。”
传令兵领命而去,夜色渐深,戈壁滩的风越来越冷。沈砚秋与顾长风并肩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叛军的营地,那里也燃起了火把,与堡垒的火光遥遥相对,像两条对峙的火龙。
“你累不累?要不先去休息半个时辰?”沈砚秋看向顾长风,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是连日操劳所致。
“不累,我再去医疗点看看。”顾长风笑了笑,“你也别站太久,记得按时换药。”他提着药箱,朝着医疗点走去,身影在火把的光芒中渐渐远去。
沈砚秋站在城墙上,握紧了腰间的短剑。夜风卷着胡杨的叶子飘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沙丘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沉默的守卫。他知道,这一夜注定难熬,粮草告急,伤药短缺,叛军虎视眈眈,可只要身边的弟兄们还在,只要顾长风还在,他就有信心守住这座堡垒,守住丝路的希望。
医疗点的油灯下,顾长风正给一个轻伤员处理手臂的伤口,学徒们在一旁帮忙,动作虽生疏却很认真。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柔和却坚定,他的战场没有硝烟弥漫的厮杀,却有着与死神赛跑的紧迫,每一次换药、每一次缝合,都是在为这场战役的胜利积蓄力量。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北庭的黎明即将到来。沈砚秋望着东方的曙光,心里默默期盼着——期盼援军早日抵达,期盼这场烽烟早日散去,期盼丝路之上,再无战乱,只有驼铃悠扬,商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