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既定,翌日便开始悄然运转。
薛九针虽嘴上抱怨不停,但还是配合地对外放出风声,道是靖王妃忧思王爷伤势,旧疾复发,心脉受损,需每日午后到他位于城南的破旧小医馆施针调理,固本培元。为此,他还特意开了几副药性温和、气味却极大的安神汤药,让苏明月每日带回,以掩人耳目。
于是,每日午后,一辆看似朴素的靖王府马车便会准时驶出王府侧门,在数名明显是护卫的王府亲兵“护送”下,前往城南。马车前后,自然少不了各方势力若有若无的“关注”目光。
而真正的苏明月,则早在墨尘的巧妙安排下,通过王府内一条极为隐秘的通道,换上寻常富家女子的服饰,戴着帷帽,由两名身手极佳、擅长隐匿的女暗卫护送,从另一个方向悄然离开,前往“四海商行”的总号。
商行后院,一间僻静雅致的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苏明月褪去帷帽,露出略显苍白却眼神晶亮的脸庞。早已等候在此的青黛立刻迎上来,将一叠厚厚的账册和文书捧到她面前。
“小姐,按照您的吩咐,这是近三个月京城各大粮行的进出货记录,还有咱们商行能接触到的所有车马行、漕帮的运单副本,能弄到的都在这儿了。”青黛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另外,您让重点留意的‘丰裕粮行’,也查到了些皮毛。”
苏明月接过账册,迅速翻阅起来。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伪装柔弱的靖王妃,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思维敏锐、善于从数据中寻找蛛丝马迹的现代灵魂。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一串串数字、一列列名录,大脑高速运转,进行着交叉比对和逻辑分析。
“果然有问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指出了几处关键,“你看,官面上记录,这批军粮主要由‘泰丰’、‘永裕’两家老字号粮行供应,价格、数量看似都合情合理。”
她指尖点向另一本来自民间渠道的账本:“但根据这些零散的运单和几家小粮商抱怨的记录看,在官方采购前后,有一家注册不到半年的‘丰裕粮行’,曾以低得离谱的价格,从江南和中原几个产粮区,收购了数量惊人的陈粮旧谷,其总量……与军粮亏空的那部分,大致吻合。”
“而且,”她抽出几张票据,“这些粮食的运输,并未雇佣京城几家信誉良好的大车马行,而是由几家新成立、背景不明的小运输行承接,路线也刻意绕开了几个常规的巡检关卡。”
青黛听得目瞪口呆,她只是依令收集资料,却没想到小姐这么快就能从中理出头绪。
“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青黛由衷赞叹。
苏明月却眉头紧锁:“光有这些间接证据还不够。我们需要知道,‘丰裕粮行’收购这批陈粮的巨额资金从何而来?又最终流向了哪里?还有,那些运输行背后的人是谁?”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青黛,你以商行要大量采购一批南货为名,去接触‘通汇钱庄’和‘宝昌票号’的掌柜,他们是京城消息最灵通的金融掮客,旁敲侧击,打听一下最近是否有不明来源的大额资金流动,尤其是与粮食买卖相关的。”
“另外,”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给咱们相熟的几位粮商老板下帖子,就说我得了些好茶,请他们明日过府品鉴,顺便……聊聊生意,诉诉苦水,比如抱怨一下如今这行当难做,总有不懂规矩的新人恶意压价之类的。”
青黛立刻心领神会:“奴婢明白!定让他们‘无意中’多说些‘丰裕粮行’的‘趣事’!”
安排完商业调查这条线,苏明月的心却并未放松。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想起了另一条更加凶险的路线——墨尘负责追查的失踪文吏和诡异霉菌。
与此同时,京城外百里处,一座荒废的樵夫木屋内。
墨尘带着两名精锐暗卫,正脸色凝重地检查着一具已经高度腐烂、面目难辨的尸体。
尸体穿着普通文吏的服饰,身边散落着几页被雨水浸泡过的账本残页。经初步辨认,其体貌特征与军报中失踪的那名文吏高度吻合。
“统领,看腐烂程度,死亡时间应在七八日前,正是军粮抵达雁门关前后。致命伤是后心处的匕首,一刀毙命,手法专业狠辣。”一名暗卫低声禀报。
墨尘蹲下身,不顾腐臭,仔细查看尸体手指缝隙和口腔鼻腔,又用银针探入胃部残留物。片刻后,他拔出银针,只见针尖部分,竟然泛着一种极其诡异的、淡淡的**蓝色**!
“果然……”墨尘眼神一寒,“他生前接触过大量那种霉菌,甚至可能……吸入或食入了。”
另一名暗卫在屋内角落的柴堆下,发现了一个被踩碎的小巧瓷瓶,瓶底残留着少许同样的蓝色粉末。
“灭口。”墨尘冷声道,声音如同淬了冰,“人是他杀的,但他自己也成了被灭口的对象。对方行事,够绝。”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了。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进一步搜查时,屋外负责警戒的暗卫突然发出了示警的鸟鸣声!
有埋伏!
墨尘脸色一变,立刻吹熄烛火,低喝:“撤!”
几乎就在同时,数支淬毒的弩箭穿透破旧的窗棂,疾射而入!“笃笃笃”地钉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十数名黑衣蒙面的杀手,如同鬼魅般从屋外的树林中扑出,刀光凛冽,直取屋内三人!攻势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专业的杀人机器!
“杀出去!”墨尘长刀出鞘,刀光如雪,瞬间格开两把劈来的钢刀,反手一刀便将一名冲在最前的杀手劈飞出去!
另外两名暗卫也悍然迎战,三人背靠背,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展开殊死搏杀!
刀剑碰撞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墨尘武功最高,刀法狠辣,每一刀必取人性命,但杀手人数众多,且毫不畏死,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
一名暗卫为了替墨尘挡住侧面袭来的冷箭,肩头中箭,闷哼一声,动作稍滞,立刻被数把刀剑同时刺中,壮烈倒地!
“黑子!”另一名暗卫目眦欲裂,攻势更加疯狂。
墨尘眼中血红,他知道不能再缠斗下去,否则今日都要交代在这里!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苏明月之前给他的、改良过的“爆炎弹”,狠狠砸向地面!
“轰!”
一声巨响,火光和浓烟瞬间弥漫整个木屋,巨大的冲击力将门窗都震得粉碎!
杀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得东倒西歪,阵型大乱。
“走!”墨尘趁机一把拉住受伤的同伴,撞开破损的后墙,疾掠入密林之中!
杀手头领怒喝一声,带着剩下的人紧追不舍。
密林之中,一场血腥的追杀与反追杀就此展开。墨尘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过硬的身手,且战且退,沿途又留下了几具杀手的尸体,但自己肩背也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名受伤的暗卫情况更是危急。
直到天色渐暗,他们才凭借一条隐秘的暗河,暂时甩掉了追兵。
……
四海商行内,苏明月终于等来了墨尘派人秘密送回的消息。
当听到“文吏已死”、“遭遇埋伏”、“一死一伤”时,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对方反应之快、手段之狠辣,远超她的想象!这条线,几乎从一开始就被彻底斩断,还折损了得力的人手。
商业调查虽稍有进展,但核心的资金源头和幕后黑手,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两条线,一明一暗,都遭遇了巨大的阻力。
苏明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对手的强大和残忍,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走到案前,提笔想将今日的进展和挫折写给萧景珩,却觉得笔重千钧。
就在这时,外出打听消息的青黛回来了,脸色有些发白,脚步匆匆。
“小姐……”青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凑近苏明月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奴婢今日去‘通汇钱庄’,那刘掌柜喝多了几杯,嘴上没把门……他悄悄告诉奴婢,说‘丰裕粮行’那几个月的流水大得吓人,但很多进项……走的都不是明面上的账,而是通过……通过宫里司礼监某位掌印太监的外甥开的皮货行转的手,最后……最后大部分钱,竟然都流向了城外的‘护国寺’,充作了……‘香火钱’!”
司礼监掌印太监?!
护国寺?!
香火钱?!
苏明月握着笔的手猛地一抖,一点墨迹污了信笺。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