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
当大秦寺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松动,点头允许林奈“可以下地走两步”时,她差点没激动得从床上直接弹起来——
当然,只是心里想想。肩胛骨那道狰狞的伤疤虽然结了痂,内里牵扯的钝痛却像阴魂不散的怨灵,时刻提醒她动作的幅度。
这位北区基地的首席刀匠大人,显然还身兼着基地首席医官的重任。
林奈可算弄明白了,当初昏迷前撞入鼻尖那股子又冷又苦的怪味儿,正是大秦寺日常保养圣剑的金属药油,和他亲手熬制、专治疑难杂症的苦药汤混合在一起的杰作。
每天,那碗深褐色、散发着足以让空气凝固的霸道苦味的药汁,都会准时出现在床头。
捏着鼻子灌下去时,林奈内心的小人儿都在疯狂吐槽:您老人家好好守着熔炉敲打圣剑不行吗?非得跨界来折腾人的味蕾!
给剑刃养护和给人治病,这能是一回事儿?那碗药里放的怕不是能苦掉舌头的“异界黄连”吧?
可惜,抗议无效。谁让她现在顶着个没啥话语权的小屁孩身份呢?只能捏着鼻子,每天接受这碗“生命不可承受之苦”的洗礼。
她肩背上那道伤口,据索菲亚心有余悸的描述,当初可是能把见惯风浪的尾上大叔都看得倒抽冷气的程度。
因此,索菲亚特意叮嘱了伦太郎——那位年纪虽小、却已颇有“风纪委员”风范的未来水之剑士——务必像个尽职的小尾巴一样,监督林奈按时喝药。
幸好,同样稚气未脱的风之剑士学徒莲,是个心地软乎乎的小天使,总会避开伦太郎的视线,把他珍藏的、花花绿绿的糖果偷偷塞给林奈这个漂亮姐姐,算是苦海中的一点甜头。
在北区基地养伤的这些日子,林奈也算认全了人。
守护者索菲亚、刀匠兼医官大秦寺、沉稳的土之剑士尾上亮,还有两个小家伙:总是一脸认真、监督她喝药时眉头能夹死蚊子的水之剑士学徒新堂伦太郎,以及像个小太阳般温暖、总给她塞糖的风之剑士学徒绯道莲。
贤人则被真理之剑正式吸纳为预备剑士。若他父亲富加宫隼人仍在,他本该顺理成章接过那柄沉重的暗黑剑月暗,成为下一任暗之剑士。
然而,富加宫隼人的“背叛”、暗黑剑的失踪,连同之前大战中不幸殒命于天灾和兹欧斯之手的风、雷、水三位剑士,让真理之剑元气大伤。
风剑派尚有莲和他的师父支撑,水剑派也还有伦太郎这根独苗。于是,索菲亚做主,将贤人归入了几乎断绝传承的雷剑派,由其他派系的前辈们暂时教导。
北区基地如今战力凋零,能真正扛起对米吉多作战大旗的,只剩下土豪剑激土的持有者、土之剑士尾上亮一人了。
而那位可怜的刀匠先生,音之剑士大秦寺哲雄,他的遭遇更令人扼腕。灾难降临之时,他刚执掌音枪剑锡音不久,便遭遇米吉多重创。
不仅人受了伤,那柄象征旋律力量的圣剑也受损严重,导致他彻底失去了变身的能力。
夜深人静。
北区基地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仿佛白日的喧嚣从未存在过。窗外,只有风掠过极地冰原的低咽。
林奈睁着眼睛,毫无睡意。肩胛骨深处传来的隐隐钝痛,像一根顽固的刺,一下下扎着神经,不断将她拖回那个天崩地裂的午后。
她抬起完好的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右肩缠绕的厚厚绷带,隔着纱布,似乎仍能感受到那冰冷剑锋带来的沉重压力。
富加宫隼人透过冰冷面甲传来的话语,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回响,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
“你的剑,太轻了。”
“毫无背负的觉悟,这不是一个战士该有的力量。”
轻吗?
林奈的唇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作为泰坦巨兽魔斯拉,她血脉中沉睡的力量足以翻江倒海,撕裂苍穹,轻易抹去一个世界。那种力量,沉重到足以压垮星辰万界。
可在富加宫隼人面前,她倾尽全力挥出的那一剑,竟只换来一句“轻”的评价。
那不是轻蔑的嘲弄。她能感觉到,那是前辈剑士从交锋中切实体会到的、力量核心的“不足”——一种源于意志而非蛮力的不足。
她这一路走来,似乎太过顺遂了。力量源自天赋神格,战斗依赖系统外挂。
何曾真正经历过血与火的淬炼,感受过绝境中意志被千锤百炼的滋味?
剥开那些奖励得来的强大外壳,她自己,又有什么真正值得倚仗、引以为傲的东西呢?
富加宫前辈说得没错。
她的愤怒,她的悲伤,都只是被灾难点燃的情绪烈焰,猛烈却缺乏根基。那并非一个真正的战士,在绝境深渊中磨砺出的、足以斩断命运枷锁的觉悟之剑。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柔和的光线流淌进来。索菲亚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了进来,步履轻盈,没有惊扰夜的宁静。
“睡不着吗?”她轻声问,将牛奶杯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杯底与木质柜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林奈撑着坐起身,没有掩饰自己的低落:“索菲亚小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索菲亚在她床边坐下,温润的目光落在她带着迷茫的小脸上。
“为什么会这么想?”她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你才这么小就能保护了贤人,还帮我们带回了至关重要的三把圣剑,你是我们北区基地的大救星,怎么会是没用呢?”
“可我没能保护好朋友飞羽真,没能留住露娜,也没能阻止那场灾难……”林奈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释怀的涩意,“我甚至……被富加宫前辈一招就击垮了。在他面前,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那不是你的错,小奈。”索菲亚轻轻拍了拍她放在被子上的手背,掌心温暖,“富加宫是真理之剑最顶尖的剑士之一,他所背负的黑暗与责任,远超你此刻的想象。输给他,并非耻辱。”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看穿了女孩内心最深的结,“你是在意他说的‘觉悟’二字吧?”
林奈沉默着,垂下了眼帘,算是默认。
“北区基地的训练场,随时为你开放。”索菲亚提出了一个建议,眼神温和而鼓励,“那里有很多和你一样,为了守护珍视之物而日夜挥剑的年轻人。或许在那里,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您是说……让我和那些学徒剑士一起训练?”林奈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是的。”索菲亚唇角弯起一丝了然的弧度,“剑术的磨练,远不止于技巧的精进。每一次汗水浸透衣衫,每一次呼吸与动作的配合,每一次剑锋破开空气的重量……都是在锻造一颗战士的心。去感受一下吧,用你的身体去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