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一封来自松江的信被快马送到了云麓书院。
英哥儿正在斋舍里与贾兰讨论《孟子》,见是旺儿的笔迹,立刻拆开。信上说,孙立材师兄不负所托,新改进的织机样机已经做出来了!试用下来,不仅更省力,纺织速度竟比旧织机快了三成不止!信后还附了几张简单的草图。
旺儿在信中询问,新的样机成本较高,他们不敢擅自做主批量生产,特来信请示,是否要立刻批量制造新机器替换工坊里的旧织机?
英哥儿捏着信纸,心脏怦怦直跳。三成!这意味着完成宝姑姑那五百匹珠光锦的任务压力骤减,更重要的是,工坊未来的产能将得到巨大提升!
他立刻拿着信去找刘山长请假。山长听他说完原委,花白的眉毛动了动,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功课呢?乡试在即,你可分得清轻重?”
英哥儿挺直小小的脊梁,眼神清澈而坚定:“山长,学生明白。此次回去,快则十来天,慢则月余,定当返回,绝不敢耽误功课。实务亦是学问,新织机若能推广,于国于民皆有利。学生路上也会温书不辍。”
刘山长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目光坦然,毫无闪躲,这才缓缓点了点头:“速去速回。功课带上,每三日需作一篇策论,派人送回。若有延误,回来加倍罚你。”
“谢山长!”英哥儿松了口气,恭敬行礼退出。
英哥儿归心似箭,搭乘自家运送生丝的货船,顺流而下,直奔松江。船一靠岸,他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工坊后院那片专属于孙立材几位师兄的院落。
工坊后院那间僻静的小院里,此刻热闹非凡。一台模样略显古怪的新织机摆在中央,孙立材和鲁工匠正围着它,给英哥儿讲解。几个老伙计在一旁操作演示。
“小东家您看,”孙立材指着几个关键的连杆结构,语气兴奋,“这里改了之后,综框提起放下省力不少,女工操作不易疲惫。还有这打纬的机括,行程缩短,频率自然就上去了!”
鲁工匠补充道:“就是这几个新打的铜件和硬木齿轮费工夫,用料也讲究,成本比旧织机高出五成不止。”
英哥儿凑到近前,仔细看着织机咔嗒咔嗒地运转,梭子飞快穿行,丝线的纬线紧密地交织在一起,速度肉眼可见地比旁边的旧织机快上一截。他眼睛亮得惊人,伸出小手摸了摸那光滑坚实的新部件。
“值!太值了!”英哥儿毫不犹豫地转身,对等候在一旁的旺儿和工坊管事下令,“鲁师傅,孙师兄,立刻着手,全力批量制造新织机!需要什么材料,不计成本,去采买!尽快替换掉旧织机,尤其是赶制那五百匹珠光锦的小组,优先换装!”
鲁工匠和孙立材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激动,齐声应道:“是!小东家!”
解决了机器问题,人手又显得紧张起来。新织机虽然省力,但制造和维护需要更多懂技术的工匠。英哥儿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找来旺儿:“旺儿叔,你立刻去松江府咱们办的各个学堂放出风声,不光招女学生学织造了,也招男学徒,年纪十二到十六岁,学木工手艺!包吃住!”
旺儿一愣:“招男学徒?”
“对!”英哥儿回答得斩钉截铁,“单靠鲁师傅几位,人手远远不够。我们要培养自己的工匠班底!你去告诉那些人家,来做学徒,先学基础。只要手艺过关,能独立打造出合格部件,立即转为正式工,拿工钱!”
消息如风般传开。许多人家早就眼热女子学堂出来的女儿能赚工钱贴补家用,只恨自家是儿子,没那个机会。如今听说贾家小公子的工坊居然招男学徒学手艺,还管吃住,顿时蜂拥而至,报名的少年排起了长队。
而英哥儿深知,要将效率提到最高,必要有好的方法。招工的同时,他让旺儿在工坊旁的空地上,依着他画的草图,火速建起一片特别的工房。
那并非传统通敞的大作坊,而是被隔成一个个小间,门口挂着不同颜色的木牌,清晰标注着“梭子间”、“连杆间”、“偏心轮间”等。小间之间有宽敞通道相连,便于物料流转。而在所有小间的尽头,则是一间格外宽敞明亮的大屋,专用于最终组装。
旺儿初时不解:“小少爷,分开做岂不麻烦?聚在一处岂不便宜管教?”
英哥儿摇头,目光清亮:“不是的,如此分隔,每人只需反复锤炼手头那一两样零件,心无旁骛,才能更快精通,做出最精细的活计。此谓专攻一艺。”他指向尽头的大屋,“待所有零件合格,便送至彼处,由鲁师傅他们统一组装成型。至于每个小间门口,”他补充道,“都挂上负责学徒的名牌。做得好坏,一目了然。谁先达标,谁便先转正拿钱!。”
旺儿恍然大悟,心服口服,立刻督办。不过旬日,这片特殊的工坊便拔地而起。当被选中的少年们走进属于自己那方小天地,摸着崭新工具,看着墙上自己名字时,一股强烈的归属感和争胜心油然而生。他们铆足了劲,在自己的一方隔间里叮叮当当,日夜钻研,都盼着尽快转正,拿到工钱。
而整体的组装与核心调试,仍由鲁大及其老伙计们亲自操刀。英哥儿兑现承诺,付予他们三倍于工部的薪酬。几位老师傅感动不已,将全副心力投入,恨不能倾囊相授。
看着工坊内外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听着那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英哥儿心中踏实而振奋。他知道,这里不仅能织出流光溢彩的珠光锦,更能培养出一批批优秀的工匠,成为他未来计划的坚实基石。
待诸事安排妥当,英哥儿才抽身返回苏松道衙门。
一进门,就看到父亲贾琏坐在书房里,对着桌上的一幅港口规划图长吁短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父亲,怎么了?”英哥儿走过去,关切地问。
贾琏抬起头,见是儿子,叹了口气,指着图纸道:“港口前期的勘探和设计都完成了,民夫也招募得差不多了,可这后续的建设资金……唉!”
他重重一拍桌子,“户部那边推三阻四,下拨的款项迟迟不到位,本地的几个官员也跟着拿捏起来,处处掣肘!眼看就要开工,这银子要是跟不上,岂不是成了笑话?”
英哥儿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问道:“父亲,您知道之前我们珠光锦供不应求的时候,是什么光景吗?”
贾琏愣了一下,疑惑地摇摇头。
英哥儿笑道:“那时候,我们的锦缎还没织出来,就有许多商户揣着银票,提前找到旺儿叔,宁愿先付货款,也要排队等着拿货。因为他们知道,这东西稀缺,晚了就抢不到了。”
贾琏听得有些迷糊:“这……跟港口有什么关系?”
“父亲您想啊,”英哥儿眼睛亮晶晶的,“咱们这松江新港,将来建成后,是不是也是个稀缺的宝地?尤其是港口附近,车来船往,人流如织,若是能在港口和通往城内的必经之路之间,规划出一片商铺来,这地段,算不算稀缺?会不会也有人,愿意提前拿着钱,抢着租一个位置?”
贾琏猛地睁大了眼睛,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他“嚯”地一下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商铺……租赁……提前收钱……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他越想越兴奋,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抓住英哥儿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我的好儿子!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主意太妙了!”
他再也坐不住,风风火火地冲外面喊:“来人!快去请钱师爷、赵师爷他们过来!有要事相商!”
第二天,贾琏又是兴冲冲地回来,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踌躇满志。
他见到英哥儿,大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英哥儿,你可是帮了为父一个大忙!我和师爷们商量好了,就按你说的办!修改港口规划,在核心区旁边划出最好的商业地段,建它两排临街商铺!”
他兴奋地搓着手:“我这就去召见本地有头有脸的商户,把消息放出去!这商铺的位置有限,咱们就搞个竞价,价高者得!一次性收取三十年的租赁费!这笔钱,足够支撑港口前期的建设了!”
英哥儿看着父亲重新焕发活力的样子,心里也替他高兴。他抿嘴一笑,提醒道:“父亲,这么好的发财机会,可别忘了叫我舅舅也来掺一脚。”
贾琏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指着英哥儿笑骂道:“你这小鬼灵精!放心,忘不了你舅舅!我这就给他去信!”
接下来的日子,贾琏忙得脚不沾地。他亲自出面,召集了松江府乃至周边州县的富商巨贾,将港口未来的蓝图和商铺的规划说得天花乱坠。
那些精明的商人哪个看不出这港口建成后的巨大商机?尤其是那核心区旁的商铺,简直就是下金蛋的母鸡!
竞价那天,苏松道衙门差点被涌来的商户们挤爆。叫价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得如同煮沸的水。王仁果然也亲自从金陵赶了过来,凭着雄厚的财力和贾琏的暗中关照,顺利拿下了位置最好的几间大铺面,其中还有留给妹妹王熙凤的两间。
看着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一张张沉甸甸的银票被抬进府库,贾琏心里乐开了花,港口建设的资金缺口,眼看着就被填上了大半!
他站在衙门口,望着远处即将动工的港口工地,只觉得豪情万丈。回头看见儿子英哥儿正安静地站在廊下,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看着他。
贾琏大步走过去,一把将儿子抱起来,用力举高了转了个圈,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真是爹的福星!”
英哥儿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阳光洒在父子二人身上,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