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彦一愣,反问阿柴:“你就是为了问这个?”
“是。”阿柴低声道:“若侯爷有更深远的打算,柴里木斗胆,请侯爷告知!柴里木愿为侯爷谋划、分忧!”
昭文彦抬眼看了看阿柴,问他:“你怎知我有长远打算?”
“肖离墨是我背出关城的,照理说,侯爷上次就该命我戴罪除奸,方可从轻发落。可侯爷宽宏大量,也不问肖离墨去处,便直接免我罪责,只打二十军棍,也是因我打伤同袍,为何如今又突然要杀肖离墨?”
说完,阿柴郑重其事地低头耳语:“侯爷向来目光长远,柴里木觉得其中必有缘由!”
昭文彦听罢,哈哈大笑,捋着胡子摇头道:“柴将军,你是聪明,但想得太多。你记住,聪明太过,胡乱揣测,绝非好事。”说完,从案头翻出一卷信笺,递给阿柴。
阿柴接过,还未展开,就从残余封泥上看出那是他师父沙罗多汗王寄来的信笺。
昭文彦继续道:“就算老夫我宽宏大量,你师父也不依啊!听说我不加处置,还让你官复原职,便来了这封信,洋洋洒洒数百言,将我斥责一番,说我双目无珠,还说你通敌求荣……呵呵呵。”
昭文彦边说,边自笑起来。
阿柴速读信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读毕,收起信笺跪下道:“因为我的事,让侯爷蒙受我师父无理申斥,柴里木愧疚难担!请侯爷莫放心上,柴里木替师父赔罪!”说完连磕三个响头。
“起来吧!”昭文彦扬了扬手,神色泰然:“我若能被你师父气到,那也白活这把年纪了。不过,我倒是来了兴趣了,你师父为何揪着这肖离墨不放?他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阿柴起身,将沙罗多与车合烈乃至阿墨的过往大致说了说。
昭文彦低头,似在沉思。片刻,问阿柴:“这个混血小儿来历蹊跷,你说他父亲是汉人,可知叫什么名字?”
阿柴苦思冥想,嗫嚅道:“肖离墨命苦,父亲久亡,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太多父亲的事,我自然不会多问。若说名字……我猜他父亲姓肖?”
“废话!”昭文彦斥道。阿柴退了两步,找补似地说:“他母亲,我倒见过,是车师人,善良,白皙,浓眉大眼……”
“行了!”昭文彦打断阿柴:“我没问你这个。”
阿柴闭了嘴,却听昭文彦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问也白问,可惜可惜……”
阿柴不解,但不敢再多嘴。倒是昭文彦又继续发问:“这个肖离墨除了箭术了得,还有什么过人之处?做过什么大事没有?”
阿柴皱眉,想了又想,摇了摇头。
“就这样罢。武功再强,箭术再精,终究是匹夫之勇,千军万马之前,便如螳臂当车,不足为虑。”昭文彦道:“我本不愿为一个肖离墨耗费精力,但看你师父的意思,肖离墨不死,他是不会善罢甘休。”
阿柴将信笺递还昭文彦道:“侯爷,其实我将肖离墨背出来时,他已伤重,若无人救护,八成已经死了。”
昭文彦从阿柴手接过信笺,扔到渣斗中说:“你最了解肖离墨,打听打听,若是活着,想个法子除掉他,省得你师父还来烦我,也省得以后我拔擢你时,名不正言不顺的。到时候你师父又来发难,本侯也难办得很啊……”
听到最后一句,阿柴如遭了当头一棒——的确,攻下玉门关,于他而言何其辉煌!却因救出阿墨,成了这赫赫荣光中抹之不去的污点!阿墨不死在他手中,这件事必然是他将来晋升道路上的绊脚石!
阿柴当即跪下,应道:“侯爷放心,我柴里木定取肖离墨之人头献于侯爷案前!”
昭文彦皱眉道:“献我案前作甚?!献你师父案前去。”
阿柴领命而去。昭文彦在后面喊道:“此事不急,老夫以为,你可开始想想敦煌、阳关,莫因这肖离墨耽误了要事!”
阿柴哪还听得进去?离开伊吾卢,阿柴满脑子都是阿墨,然而他所担心的,却不是沙罗多。
阿柴虽怕沙罗多,但也开始瞧不起沙罗多,他知道,如今的沙罗多声色犬马,早已不复当年之智,若非坐着汗王的位置,根本不足为虑。
更何况,阿柴清楚,只要能得到昭文彦的庇护,沙罗多便对他无可奈何……
阿柴如今内心深处有了更深的恐惧——那便是骨都侯昭文彦!相比起沙罗多那副狰狞的面孔,昭文彦那浑浊苍老却深不可测的双眸更让他隐隐感觉后脊发凉。
“我将阿墨背出战场的事,已向昭文彦坦白,若不亲手将阿墨置于死地,将来必成他拿捏我的把柄!”阿柴暗暗祈祷:“肖离墨,你最好活着,然后死在我手里!”
如今对阿柴而言,阿墨成了头等大事,其他任何都耽误不得。当务之急,自是确定阿墨死活!
阿柴急匆匆赶回大营,也不歇息,换了两匹精壮军马,一匹驮满水粮,一匹骑人,再带上一条军犬,直接朝玉门关去,过了关,继续向敦煌方向进发。
又行一夜,阿柴找到当日背阿墨出来以后,反目成仇、一拍两散的地方。
“就从这开始吧。”阿柴撒开军犬,一路寻,一路嗅,一连多日,将方圆三十里地儿翻了一遍,不见阿墨尸首。
阿柴心里清楚,那夜阿墨一身伤,浑身血,站起来都费劲,若无人相救,绝对爬不了多远。
他哪里知道,阿墨为了追他拼了命地爬上骅影才昏厥过去,被骅影带走了。
不过,这倒没有影响阿柴的判断——阿墨死不见尸,多半是得救了!
“许是碰上了打散的汉兵,或是敦煌周遭的汉民,被救走了。”阿柴一屁股坐到雪地里,精疲力竭,心中却是说不出的高兴:“苍天有眼!肖离墨啊肖离墨,若不亲手杀你,我通敌之罪一辈子也洗不干净!”
然而话虽如此,行却不易,阿柴高兴了一阵,心又凉了下来。天地之大,上何处打听阿墨消息?
不用想也知道,如今敦煌必是重兵把守,严阵以待,乔装入城打探显然不太现实;
请贺兰霜帮忙寻找?不知为何,如今在阿柴心中,总觉得贺兰霜不是可信之人;
拜托贝支?贝支远在乌兰那勒,就算贝支知道阿墨去处,只靠官驿,书信往返一来一回至少一月,毫无时效可言。没准得到消息时,情况早有变化……
阿柴苦苦思索。恍惚中,阿墨手执长戟,背着裂风弓,跨着骅影,一遍遍在他眼前神采飞扬地跃过,似乎在嘲笑他的无能。
“戟!长戟!”阿柴眼前一亮,想起阿墨曾对自己说过,东方卫也算他的师父。
“就从东方卫入手!”阿柴一抽战马,返身往伊吾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