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在被子里点了点头。这次,他挤出两个字:“你问。”
“墨公子,你是不是刚打过仗?你是匈奴军,还是汉军?”
阿墨略过第一个问题,又只答俩字儿:“汉军。”
“那你怎么套着匈奴的军袍?”
方月问罢,阿墨脑海中当即闪过阿柴的面孔,心中又悔又恨,不想多说此人,便说:“我受了伤,一个相识的为了掩人耳目,给我套上匈奴战袍,将我救了出来。”
“难怪你外面套着匈奴军袍,里面却是汉军铠甲。”方月怔然道:“可这么说来……是汉军输了?”
阿墨无奈,点了点头。
“你在何处从军?是玉门关么?”
依旧是点头。
“那,你们在何处打仗?东方将军他,他可好么?”方月低低问道,神情、言语中尽是担心。
阿墨暗自庆幸自己仍埋在被子里。他虽未亲见东方将军战死,但也心知多半是殉国了。阿墨只知道东方卫与方月两家是通家世交,为了不让方月担心,便悄悄抹了抹泪,压抑悲伤,回避了第一个问题,闪烁其词道:
“许是还好……我与东方将军不在一个战场。”
方月神色稍缓,但仍紧紧追问:“你战场在何处?损失大么?东方将军的战场又在何处?”
阿墨只得搪塞道:“我冲锋不久,便受了伤,没了知觉,摔下马来。等我醒来,就见到月儿姐了,其他,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阿墨越说,越觉得心口疼痛,胸中似堵着巨石,喘息不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方月急忙起身扯下被子,两人四目相对。
“墨公子,那日湖边再见你时,你看起来与三年之前也没什么变化。没有想到,你已经是陷阵杀敌的男子汉了。”方月道:“可是战争……很惨烈吧?你还活着,真好。”
阿墨从方月微红的眼眶中读到了些许钦敬与柔情。
方月替阿墨收拾了碗筷,轻声道:“今夜是我不好,聊了这许多,只怕伤了神气。睡吧,你好生歇息,好生养伤,别的以后再说。”
…………
阿柴回到大营,不敢怠慢,军务全交由萨哈打理,自己一边休养恢复,一边着手撰写攻伐玉门关纪要,如何筹谋计划、所耗兵马粮草,一五一十全盘记下,甚至连自己与阿墨的前尘往事、新仇旧恨都大略说了一遍。
最后一个句点画下,已是隆冬。放下笔,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事无巨细写了这么多攻伐玉门关的详情,却不知道玉门关如今是何状况。找到萨哈一打听,才知道玉门关现如今归由匈奴右庭左大将铁勒的副将孟巴把守。
“铁勒这条老狗,抢得倒快!”阿柴禁不住破口大骂:“玉门关也变成他的势力范围了!老子辛辛苦苦做庄,好处全让他占了!”
“柴将军,可不敢乱说……”萨哈提醒阿柴:“现在咱大营里基本上都是匈奴兵了。”
“沙罗多也是蠢货!顶着右贤王义子的名头,就这么拱手把玉门关让给了别人?蠢货!”阿柴一气之下,连沙罗多也一并骂了起来。
“柴哥,轻点儿声……”
阿柴压住怒火,撇下萨哈,独自走到营外,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丫头又回务涂谷去了;玉门关也成了铁勒的后花园;虚得一个‘总指挥使’的名头,战后也没了权柄;肖离墨还与我反目……辛苦这些年,落得个两手空空,比这雪原还干净!”
阿柴望着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不禁凄然,进而又恼怒起来:
“肖离墨,你若遵守誓言,带着丫头走了,哪里还有这么多事?现在丫头又入虎穴,我为了救你,夺关之功反变通敌之过,被打得半条命都没了……肖离墨,你若还活着,我柴里木余生与你不共戴天!”
阿柴越想越气,又要开口大骂时,萨哈从营内赶了出来。
“柴哥,骨都侯给你递送的信笺,刚到!”萨哈道,递过一卷小小的木简。
阿柴去了泥封,展开一看,简上只有一行小字:“若有机会,务必除掉肖离墨!”
“骨都侯总能与我想到一块儿去!”阿柴收了木简,心中怒火仿佛找到了宣泄之口:“肖离墨,你若没死,别怪我心狠!”
“柴哥,骨都侯和你想到什么了?”萨哈好奇问。
“除掉肖离墨!”
“为何?”
“笑话!哪有什么为何?你不想除掉他?忘了他冲你箭阵,让你丢了射杀东方卫的大功?”
“我自然想要他的命,我只是奇怪,这玉门关也打下来了,汉军也没来复仇,怎么突然想起要除掉他?”
萨哈这一问,把阿柴问住了。
“对啊!”阿柴心下暗忖:“说起阿墨,我与萨哈都有除之而后快的理由,可对昭文彦而言,他不过是个寻常敌将。上次见面,昭文彦问起阿墨,却没要我杀他;我在伊吾卢养伤这么多天,也没要我杀他,怎么今日突然专门下令要我杀他呢?”
阿柴不敢怠慢,昭文彦如今是他唯一的出路了。他决定再去一趟伊吾卢,弄清楚昭文彦的意思。
于是阿柴道:“别问了,准备水粮马,我要去伊吾卢。”
“不是,这大雪的天,你这么突然要去伊吾卢,所为何事?”萨哈被搞得有些凌乱。
“少啰嗦,备马!”
阿柴回到帐中,将多日来辛苦撰写的纪要卷起来包好,一齐带着走了。一路风雪,终于赶到伊吾卢,亲手交到昭文彦手上。
昭文彦略略看过,面露赞许之色,嘴上却说:“风雪交加的,差驿卒送来就是了,柴将军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阿柴躬身道:“侯爷说过,作为策划人、总指挥使,我的纪要最为重要,是以不敢委他人之手,必亲自送到才能安心!”
说到“策划人”、“总指挥使”、“最为重要”几个字词的时候,阿柴刻意稍稍提高声调,拖长了说。
昭文彦笑了笑,返身落座,饮了口茶道:
“柴将军向来是稳妥之人。其他参战将领大多已将纪要寄送与我,加上你亲自送来的这些,老夫稍作删改整理,《神武肆年右庭玉门攻略纪要》不日即可成书。不过,你亲自过来不会只为了送这些书简。到底什么事,说吧!”
阿柴凑到昭文彦身边问道:
“侯爷,为何此时突然传令,要我除掉肖离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