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还在发烫，那股热意顺着掌心往上爬，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叫他。他没动，只是盯着远处那个镇民的背影。那人已经走远了，水桶晃荡着，手指还在桶沿上轻轻敲了三下，节奏整齐得不像偶然。
阿蛮耳朵猛地一抖，转身就往林子方向冲。
“等等！”楚绾伸手拉住她胳膊。
“那味又来了！”阿蛮甩开手，声音压得很低，“不是飘的，是冲我们来的！”
齐昭回过神，一把抓起药囊挂在腰上。他看了眼楚绾，她正把那张焦黄纸片塞进袖袋，脸色冷了下来。
三人快步出镇，脚踩在泥路上发出闷响。风从西边吹来，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陈旧气味，像烧过的纸混着湿木头，又夹着一丝腥气。
进了林子，树影立刻压了下来。这里的树长得歪斜，枝干扭曲，叶子颜色发暗。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得不真实。
阿蛮走在最前，鼻子不停抽动。她突然停住，抬手示意。
“有东西。”她说。
齐昭蹲下，拨开一片枯叶。下面的土颜色浅，像是刚翻过。他指尖碰了碰，土是凉的，但有种黏腻感。
楚绾站在他身后，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了齐昭肩上。她的手很冷，但他没觉得不舒服。
他闭眼，明心眼开启。空气中有细丝般的光影浮动，灰中带红，像被风吹散的炭灰。这些光丝连成线，一路往林子深处延伸。
“有人走过。”齐昭睁眼，“不止一次。”
阿蛮咬牙，“我闻到了三个人的味道。两个是生的，一个是……熟的。”
“什么意思？”齐昭问。
“就像肉放久了再煮过。”阿蛮皱眉，“那种味道，我在猎妖人营地见过。他们用活人试药。”
楚绾眼神一沉，“继续走。”
越往里，空气越闷。树叶不动，可风却一直在耳边打转，声音忽大忽小。齐昭感觉耳膜有点胀，像是被人贴着耳朵说话，又听不清内容。
他摸出药囊，抓了一撮淡绿色的粉末撒在地上。粉末遇潮气腾起一层薄烟，烟雾刚升起，就被什么力量搅乱了，打着旋儿往一个方向流去。
“有阵法。”齐昭说，“在吸灵气。”
楚绾抬手，指尖泛起微光，在三人周围划了个圈。光幕落下，风声立刻小了。
“别说话。”她低声说，“这地方会记声音。”
阿蛮点头，耳朵贴着肩膀，尾巴绷直。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趴下，鼻子几乎贴地。
“气味变了。”她回头，眼神发紧，“前面不是残留，是活的。”
齐昭跟着过去。他用手拨开地面落叶，看到几道模糊的印子。不是脚印，更像是人影压出来的痕迹，层层叠叠，像是很多人在同一位置站过。
他伸手按在印子上，明心眼再次启动。灰光浮现，缠绕如锁链，形状和楚绾那张残页上的图纹一模一样。
“是烙印。”他说，“他们在拿人做实验。”
楚绾蹲下来，从袖子里抽出那张纸，对照地面痕迹。她看了一会儿，收起纸片，“走快点。”
三人加快脚步。林子越来越密，树干之间的空隙变窄，藤蔓垂下来，像是帘子。阿蛮每走一段就停下来嗅一次，确认方向没偏。
突然，她停下，整个人伏低。
前方地面上又出现一道压痕，这次更清晰。泥土翻动的痕迹新鲜，边缘还有几点暗色斑点。
齐昭凑近看。斑点不是血，也不是水渍，而是某种干掉的浆状物，反着微光。
他用指甲刮了一点，放在鼻下闻。一股刺鼻的霉味冲上来，喉咙立刻发痒。
“旧书烧过后的浆。”他说，“用来写字的。”
楚绾接过那点残留，指尖微光一闪。她脸色变了，“这是记忆封印的媒介。他们把人的识海抽出来，写进这种浆液里，再重新灌回去。”
阿蛮听得拳头握紧，“所以那些人走路整齐，是因为他们的脑子被人改过？”
“差不多。”齐昭站起身，“但这还没完。这浆液还在流动，说明有人在继续用。”
风又起了。这一次，风里带上了声音。
不是风声，是人声。
极轻，极远，像是从地底传来。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念着同一个名字。
齐昭。
他猛地抬头。
那声音不是冲他来的，是漫在空气里的，随风飘荡，断断续续。
齐昭。
齐昭。
楚绾一把抓住他手腕，“别应。”
阿蛮耳朵抖得厉害，“他们在找你。”
“为什么是我？”齐昭问。
“因为你能看见。”楚绾盯着他，“你能看见他们藏起来的东西。你是唯一能破坏流程的人。”
齐昭没说话。掌心的伤又热了一下，比之前更烫。
他们继续往前。林子到了尽头，眼前是一片裸露的岩壁，藤蔓垂挂，遮住一道窄缝。缝隙只容一人侧身进入，里面黑着，看不出深浅。
阿蛮趴在地上，鼻子靠近洞口。她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僵住。
“就是这儿。”她声音发颤，“使者的味道，旧书的味道，还有……活人的气息。”
齐昭上前一步。他刚靠近，掌心的伤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他低头看，皮肤下的旧痕泛起微光，一闪即逝。
他闭眼，借明心眼往洞内探去。
黑暗中，有光影在动。
不是火光，也不是星力，而是一团团被困住的影子。它们挤在一起，微微闪烁，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萤火虫。每一个影子都带着灰红色的锁链状光丝，缠绕在头部。
那是被抽出来的记忆。
他还看到了别的——洞壁上有刻痕，排列成环形，像是某种标记。中间位置摆着一个矮台，台上有个凹槽，形状像手掌。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掌心对准那个方向。
楚绾一把将他拉回来。
“里面有阵法。”她说，“你在被吸引。”
阿蛮盯着洞口，“我们得进去。”
“不能。”楚绾摇头，“这洞是陷阱。它知道我们会来。你看那藤蔓——”
三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洞口周围的藤蔓颜色不对，偏紫，表面有一层湿滑的膜。有片叶子被风吹落，刚碰到地面，立刻冒起白烟。
“有毒。”齐昭说。
“不只是毒。”楚绾盯着洞内，“那阵法在等一个特定的人。它要的是你的手。”
齐昭低头看自己的掌心。伤痕还在发烫，但这次，他感觉到了回应——不是召唤，是挑衅。
洞里的低语声又响了起来。
齐昭。
齐昭。
这一次，声音整齐了，像是排练过。
阿蛮拔出腰间的短刀，刀刃对着洞口。
楚绾站在齐昭身侧，手指微动，冷光在指尖凝聚。
齐昭站在两人中间，掌心朝下，没再抬起来。
他知道不能进。
他也知道，早晚得进。
风停了。
洞口的紫雾缓缓涌出，贴着地面爬行，像蛇一样绕过他们的脚边。
阿蛮的刀尖垂下了一滴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