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摊开的瞬间,许之一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飞快滑动,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修堤拨银三十万两,实支五万两……”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石料和夯土的市价,就算翻三倍也不过十万两。”
“这二十五万两……”
许之一猛地抬头,眼中燃起狂热的光。
“是被人分了至少五层!”
他翻到下一页,手指的速度更快了。
“漕运粮食五百万石,实到三百万石……八十里水路,损耗四成?”
许之一冷笑一声。
“这账做得真他娘的粗糙。”
他站起身,几步走到林昭跟前。
“这账是谁做的?”
林昭没答,只是把账本往他那边推了推。
“你既然看出问题了,那就算算,这些银子去了哪儿。”
许之一愣了下。
他盯着林昭,眼神里带着审视。
“你让我算这个?”
林昭点头。
“每年三百万两白银,两百万石粮食,流进了看不见的黑洞里。”
“我要你算出来,这些钱去了谁的口袋,经过了多少道手,最后藏在了哪儿。”
许之一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里,找出隐藏的规律。
那些官员以为自己做账天衣无缝,可在他眼里,每一笔假账都像是在纸上写了“我贪了”三个大字。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之一压低声音。
“这背后牵扯的,不是一两个贪官,而是整个利益链条。从码头到漕帮,从漕帮到官府,从官府到世家。”
“你要我算出来,就等于要我跟全天下的贪官为敌。”
林昭抬起头,看着许之一。
“怕了?”
许之一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怕?”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这辈子就没怕过谁。”
“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不光能算出这些银子去了哪儿,还能算出他们是怎么分赃的。”
许之一眼中燃起狂热的光。
“这不是查账,这是一场智力游戏。”
“我倒要看看,那帮蠢货的脑子,能不能跟得上我的算盘。”
林昭嘴角微微勾起。
搞定一个。
......
宋濂站在树下,书卷在手中被攥得皱巴巴的。
他盯着许之一的背影,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
那个疯子答应了。
就这么简单地答应了。
宋濂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本被翻烂的《水利疏》。
“瞧瞧这个。”
宋濂低头看去。
草图上密密麻麻标着码头的布局,哪儿是卸货区,哪儿是仓储区,哪儿是巡河营的驻地。
还有一行行小字,记录着每天过往的船只数量,装载的货物种类,以及那些被“损耗”掉的粮食去向。
宋濂越看,手越抖。
“这……这简直是……”
“无法无天。”
林昭点头。
“对,无法无天。”
他指着草图上的某个位置。
“漕运之弊,根子不在码头,也不在漕帮,而是在制度。大晋的漕运法度,早就被那些蛀虫啃得千疮百孔了。”
林昭把草图塞进宋濂手里。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用你手中的笔,重塑大晋的水利法度。”
宋濂抬起头,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你……你说什么?”
林昭看着他,声音很轻。
“陛下让我管都水司,查漕运。查出问题了,总得有人想办法解决吧?”
他指了指许之一。
“他算账,把那些贪官藏起来的银子扒出来。”
又指了指秦铮。
“他动刀子,把那些该死的蛀虫砍了。”
林昭停了停,把草图塞进宋濂手里。
“你呢?”
“你把那些被啃烂的法度,重新立起来。”
宋濂握着草图的手在抖。
他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能用自己的才华,改变这个国家。
可现实一次次把他打醒。
没有权力,没有地位,就算你写出再好的策论,也没人会听。
可现在……
林昭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
都水司主事的权力,皇上的支持,还有许之一和秦铮这两个疯子。
宋濂深吸一口气。
“你……你当真?”
林昭点头。
“我这人从不说假话。”
宋濂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抬起头,眼里燃起某种光。
“好。”
“我答应你。”
他攥紧手里的草图。
“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让那些蛀虫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法度。”
林昭嘴角微微勾起。
搞定两个。
......
最后,林昭走到秦铮跟前。
秦铮还是那副模样。
坐石凳上,膝盖上横着刀,闭着眼,手里握着磨刀石。
“朝廷许诺的抚恤银子,一两都没发下去。”
“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铮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因为银子被贪官污吏吞了。修河堤的银子,被吞了。运粮食的银子,被吞了。”
“发军饷的银子,也被吞了。”
“国库空虚,不是因为大晋真的没钱,而是因为钱都进了蛀虫的口袋。”
秦铮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握着刀柄的手指,青筋一根根暴起。
刀身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在回应主人的杀意。
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睛里,是快要溢出来的血色。
“你想说什么?”
声音很轻,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三百万两白银,两百万石粮食。”
秦铮的身体猛地一震。
刀鞘里的刀,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
他眼睁睁看着袍泽战死沙场,家人却因为没有抚恤银子而饿死。
他想杀人。
可他不知道该杀谁。
现在,林昭告诉他了。
“你要我做什么?”
秦铮声音低沉得像从喉咙眼儿里挤出来的。
林昭指了指那本账本。
“许之一算出钱去了哪儿,宋濂定出新的规矩。”
“你负责……”
林昭停了停。
“杀人。”
秦铮握刀的手指猛地收紧。
刀身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好。”
他站起身,把刀插回刀鞘。
“只要能让那些蛀虫死,你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林昭嘴角微微勾起。
搞定三个。
......
院子里,月光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之一抱着那本烂账,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狂热。
宋濂握着草图,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秦铮按着刀柄,整个人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林昭站在中间,目光缓缓扫过三人。
夜风吹过,院子里的歪脖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
像是在低语。
又像是在呐喊。
“从今天起,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林昭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要么一起掀翻这潭浑水,要么一起沉下去。”
许之一哈哈大笑起来。
“掀翻浑水?好啊,我这辈子就没干过这么痛快的事儿。”
宋濂深吸一口气。
“只要能让那些蛀虫死,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认了。”
秦铮没说话,只是按着刀柄,眼里满是杀意。
林昭看着三人,嘴角微微勾起。
他抬起头,望向京城那边儿。
夜色深了。
远处城墙在月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林昭转身往外走。
“明天一早,去都水司报到。”
“咱们的第一战,从通州码头开始。”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跟上。
院子里,只剩下魏进忠一个人。
他靠在门框上,看着四人消失在夜色里。
他笑了笑,转身往宫里走。
脚步很轻,却很快。
得赶紧回去禀报陛下。
这出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