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小时后。
太阳系，奥尔特云边缘，冰彗星“骆驼5511”。
这里是太阳引力所能触及的最远疆界，光从太阳走到这里需要7个多小时。
寒冷是永恒的主题。
垂直于黄道面的彗星轨道上，诺曼底号静静悬浮。
它的周围，是更为庞大的存在。
江锋坐在舰长椅上，胸腔起伏，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的目光穿透舷窗，投向更远处的虚空。在那里，一场无声的奇迹刚刚完成。
22艘“快船级”大型燃料运输船。
2艘“坚挺级”护盾驱逐舰。
它们的信号都已经从诺曼底号的传感器上消失。
前者被送入了微缩星河。
后者变成了小灰的一部分，但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最大的作用，就是给哈尔西提供了一丢丢灵感。
当然，作为交换，120艘崭新的战舰抵达了太阳系。
120艘“小熊猫级重型护卫舰”。
这个名字充满了欺骗性。
此刻，它们完成了最后的模块自组装，静静地在诺曼底号前方列阵。
每一艘的长度，都达到了368米，舰体厚重，装甲层块分明，银光闪烁。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不是“护卫舰”该有的体格。
这是足以被任何一个主权势力定义为“重型驱逐舰”的恐怖存在。
‘哈尔西的手笔，总是这么……超纲。’
江锋由衷地微笑，这些战舰，是他用自己的资源，自己的技术，自己的工厂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是真正只属于他的力量。
这个过程走了多远，只有他自己知道。
“锋哥……哦，不，头儿？统帅？”
一个沉闷的声音，在旁边惊呼连连。
“反正，真他娘的壮观。”
江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小强，这艘船里，语无伦次之人……不会有别人。
这个大块头，正像个孩子看到昂贵的玩具一样，恨不得把脸贴在舷窗上。
“地球联合国，造不出这种舰队。”小强喃喃自语。
作为黑色行动小组的顶尖成员，他见惯了死亡与毁灭。
但那通常是小规模，而且高精度的外科手术式打击。
眼前的景象，是截然不同的暴力美。那是成建制的，能把一个文明用火烧成白地的力量。
绝对力量。
小强转过头，看向江锋：“地联那些官僚和政客，只会把钱花在……嗯，星际游艇，城市花园，纪念碑，还有外星主权大使馆上。”
“我听说，人类联邦能造出这么好的船，不过……啧啧。”
小强摇了摇头：“我没见过，现在，整个太阳系都被提西福涅搞得一团糟……”
“要不是您袖子里还能掏出底牌来，我是真不知道谁能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江锋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他理解小强的心情。
当人类种族的故土，面临着一个由内部诞生，而且几乎无法战胜的敌人时。
任何有形的强大力量，都会成为希望的寄托。
眼前的这支舰队，就是最具体，也最能予信心的希望。
‘希望……同时也是沉重的负担。’江锋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钢铁森林。
‘一百二十艘船，几百亿普通人的的未来。’
‘筹码太少，底池太深。水位持续走高。赢面不大。’
‘我不能走错任何一步。’
‘但下一步，却是押上一切。’
江锋心中暗笑，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儿。
天塌下来，本该是高个子上。结果不知不觉中，他成了那个高个子了。
“我说……”
“你们两个大男人哎，能不能别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对着一堆秤砣流口水？”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江锋和小强同时回头，怒目而视。
什么叫秤砣？会不会说话。
苏雯才不管这个，她端着杯咖啡走了过来，步伐轻松。
咖啡显然加了不少糖，甜腻的气味浓郁，冒着热气。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怀里揣着的东西。
两个表皮烤得焦黑，甚至裂开，露出些许橙红色内瓤的烤红薯，还带着皮。
大得很。不是那个大得很，而是那个大得很。
哎呀，怎么都舌头都转囫囵了？
两人都收回了目光，秤砣就秤砣吧。小嘴挺甜的。
苏雯靠近，一阵焦糖和泥土的气息飘了过来。
江锋的眉毛挑了一下，揉了揉掉在地上的下巴。
他记得，自己的舰长办公室里，食物打印机，能完美复刻任何已知美食。
从黑猪火腿到老奶洋芋，从见手青到脆皮烧鹅。
还有比脚丫更臭的奶酪，比高脚屎更酸的泡菜。
为什么偏偏是烤红薯？
还是最原始带皮的这种？
苏雯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她找了个空闲的控制台，小心地将那杯甜得发腻的咖啡放下，然后捋了捋耳边短发，大咧咧地就在控制台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修长的双腿自然抬起，搭在旁边的应急扶手上，上半身往后一仰，爽得不要不要的。
她拿起一个烤红薯，吹了吹气，也不剥皮，直接就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然后，就被烫得来回吸气，却一脸满足。
她这时才想起旁边还有人，侧过头看向江锋，嘴里还含着东西，掂了掂手里剩下的那个红薯，“呜哩咕噜”了几声，用眼神询问他要不要。
江锋盯着她看了两秒，最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招了招手。
‘算了，跟她计较什么。’
苏雯嘴角弯弯，手腕一甩，将那个热乎乎的红薯抛了过来。
红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江锋稳稳接住，掌心里传来炭化表皮的滚烫触感。
他学着苏雯的样子，也不去皮，直接低头咬了一口。
烫过后，是意料之外的滋味。
烤焦的皮变得酥脆，焦香，然后是苦。
但这苦味，恰恰中和了红薯那粘糯红瓤过于直白的甜蜜。
江锋咂摸了几下，觉得这种风味，果然更有层次。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他咀嚼着，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明悟。
‘表象与真相之间，隔着的，往往只是一层薄薄的成见。’
‘人总觉得烤焦的皮是失败品，应该丢掉……我也是。’
‘却从未发现，或许当自己换个视角，把臭当作香，把苦当作甜。’
‘也许，会有种独特的风味也说不定。就像……’
他看了一眼窗外，就像窗外那支舰队。
它们被称为护卫舰，却拥有碾压绝大多数所谓主力舰的实力。
名称和外表，从来都不是衡量实际价值的标准。
咽下口中的食物，他开口道：“哈尔西，当前备战状态如何？”
话音未落，一个白裙少女的全息投影，便倏地从他头顶上方跃下。
轻巧地落在他手中那个啃了一口的红薯上。
投影仅有拇指大小，金黄色的薯瓤成了她的舞台。
她叉着腰，鼓起腮帮子，做了一个只手遮天的姿势，小手用力向上推，仿佛要用她那小小的身躯，阻挡江锋即将落下的“吃红薯的大门牙”。
“统帅。”投影的裙角微微晃动。
“先听汇报再进食，才是文明人的礼仪哦！”
江锋没理会，张嘴又是一大口咬了下去。
“哎哟！”哈尔西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叫，立刻一个后空翻跳开。
随着脚下的“大地”瞬间被黑洞吞噬，她一个踉跄，身体后仰，一个脚滑，差点从弧形的红薯表面滑落下去。
在这紧张万分，千钧一发之际，她一只手慌忙地抓住红薯的蒂头。
小小的投影悬在半空，晃晃悠悠，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统帅！谋杀AI啊！”她气鼓鼓地喊。
“汇报。”江锋重复，又咬了一大口。
苏雯在一旁看得咯咯直笑，嘴里的红薯差点喷出来。
小强也忍不住咧开大嘴，发出沉闷的笑声。
可他刚笑出声，就感觉扶在护栏上的手掌猛地一麻，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他“嗷”地叫了一声，疼得龇牙咧嘴，低头一看，什么也没有。
“奇怪，怎么有静电？”
另一边的苏雯，则咬下一大口红薯，牙齿隔着柔软的红薯肉，戳着自己的舌头。
疼得她眯了下眼。
好在，报应没有落在她头上。
她撇撇嘴，继续专注地啃着她的红薯，把整个脸都埋了进去。
江锋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再次摇了摇头。
‘这都是一群什么活宝。’
内心吐槽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却悄然划过。
‘但幸好，是这一群活宝。’
道路太黑，需要路灯。夜色太黑，需要月亮。
太空太黑，需要恒星。心里太黑，需要彼此。
“报告统帅！”
哈尔西终于把自己拔了上来，重新站稳在红薯上，她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一本正经地立正敬礼：“舰队状态报告……”
“120艘‘小熊猫级’已全部完成自组装，能源核心输出功率100%，武器系统自检完毕，护盾系统充能完毕，导航系统已经校准银河系脉冲星网络。”
“所有小熊猫均处于满载待命状态。一切备战就绪，只等统帅为新舰队命名。”
正前方的主光幕上，画面切换。
小灰也出现在画面里。
她安静地坐在石村号舰长椅的扶手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卡通化江锋。
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放大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江锋。
江锋微微眯眼。
这批“小熊猫级”重型护卫舰，是哈尔西用最先进的技术设计和生产的。
每一艘的成本，都足以让地联海军部的官僚们心脏病发作，其性能，对已知的任何同级别主权海军战舰而言，都是碾压性的存在。
它们不是用来炫耀的玩具，而是真正的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