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并不强烈,若有若无,淡薄得一阵微风拂过便能彻底吹散,若非嗅觉极其敏锐之人,几乎难以察觉。
秦念正准备推开书房门的手微微一顿,听着二狗的通风报信,他略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飞快地掠过唇角,又迅速隐去,被完美地收敛起来。
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厌倦无聊的教主面具,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秦念动作未停,指尖稍稍用力,无声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书房内一片静谧祥和,白光透过雕花窗棂,将紫檀木书案上摊开的书卷和笔墨照亮。四壁书架上放满典籍,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墨香。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看不出任何被外人闯入的痕迹。
若非那缕若有若无,与这宁静书房格格不入的极淡血腥气,就连秦念,或许也会被这完美的表象所欺骗。
“咔哒”一声,木门轻轻合上,秦念就像是主动断绝了自己唯一的退路。他神色如常,向着书案方向刚迈出两步。
身后,极其细微的衣料摩擦声骤然响起,快如闪电!
秦念眉头倏地蹙起,本能地骤然转身。还未看清来袭者的身形样貌,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袭来。
“咚”的一声闷响,秦念被狠狠地掼压在了墙壁之上。
袭击者一身低调黑衣,脸上覆盖着一副造型狰狞的傩面。那面具獠牙外露,眼孔深邃,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凶煞之气扑面而来,仿佛来自幽冥的索命恶鬼。
他的呼吸压得极轻,几不可闻,手肘如铁钳般横亘压制在秦念的胸膛之上,将他死死地钉在墙面,俨然一副来势汹汹的寻仇架势,势要夺走手中人的性命。
至少表面看起来的确是如此。
但实际上呢?这压制看似凶狠,结果既未掐住脖颈要害,也未真正发力限制双手双腿,就连掼压的那一下也是背部先靠在墙面。听起来声音大,要秦念说,还没有齐岁色急时把他压在门板上的时候来得疼。
他若是真想挣扎,只需稍稍用力,便能轻易挣脱这看似危险的束缚。
简直就是业务不熟练啊!这绑架威胁的架势,还得再练练。
心下虽已看穿,秦念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他表情阴沉下来,完美演绎出一个骤然被暗算,受制于人的教主应有的惊怒。
“这就是玄阴教新任教主的本事?”黑衣人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嘶哑,试图掩盖原本的音色,“我看江湖中的传言不过是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果然……不过尔尔。”
他顿了顿,傩面后的目光似乎上下扫视着秦念,语气忽然染上古怪的玩味:“不过,人倒是生得相当漂亮。”
被牢牢“控制”住的人完全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就算处于被压制的劣势,依旧一副神气样,仿佛自己才是掌控全局的人。
他非但不惧,反而微微仰起下颌,目光穿透那狰狞的傩面,精准地捕捉到其后隐藏的视线,极尽轻蔑的嗤笑道:“怎么?你这藏头露尾的登徒子,见色起意了?”
两人距离极近,秦念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几乎无可避免地交织在彼此之间狭小的空隙里,若有若无的冷香让气氛迅速升温。
那黑衣人被这话语噎了一下,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只觉得眼前这人睥睨轻蔑的神态更像无声的挑衅,看得他心头莫名泛起一阵痒意。
“不过嘛,真是可惜了,”秦念眨了眨眼,故作惋惜地调侃道,“你身手虽好,身材也还凑合,但我心里啊,早就有人了。那人嘛……”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仿佛在细细回味,笑得柔软又真实。
“他可是这世上最好看、最厉害的人,在我心中谁都比不了。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偶尔还会闹点可爱的别扭……”
秦念一张巧嘴嘚啵嘚啵说个没完,句句夸赞都像是轻柔的羽毛,精准地搔刮在听者的心尖上。
面具之后,齐岁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滚烫一片。幸而有这狰狞的傩面遮挡,才没让他这副因心上人直白夸赞,变得面红耳赤的窘态暴露于人前。
“……所以,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秦念带着狡黠的笑意猛然凑近,几乎要贴上那冰冷的面具。他闪电般出手,指尖灵巧地一勾,便解开了面具的系带,将那副修罗面具轻松摘了下来,握在手中把玩。
凝视着面具后那张再也无处遁形的脸庞,他眼睛倏地一亮,语气夸张地拖长了调子:“哎呀呀,我们七殿下的脸怎么红成这副模样?是被我夸得害羞了——”
打趣的话语尚未说完,秦念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
齐岁的手臂用力地环住他的腰背,将他紧紧地、密不透风地拥在怀里,仿佛要揉进自己的骨血。
他微微偏过头,将发烫的脸颊埋进秦念的侧颈,呼吸间尽是清冽熟悉的气息。这般近乎依赖的亲密,让齐岁这些分离时日里面的思念好受多了。
颈侧传来温热的呼吸,那人微微地颤抖着。秦念先是一愣,随即了然一笑,终于不再出言打趣他了。
“我想你了。”齐岁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闷闷地从他颈窝处传来,低声诉苦,“舅舅死活压着不许我离开他的视线,我趁他不备偷跑了出来,他管不住我的。”
“听起来你那边一切倒还顺利,”秦念抬手,轻轻回抱住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我倒是没想到,你父皇竟真的愿意出兵,连大将军都请动了。”
这确实出乎秦念的意料,齐岁此番回京,竟能搬来如此分量的援军。
“嗯,我说服了父皇。”
齐岁轻轻一句带过,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至于这其中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博弈,付出了何种代价,他没有细说,也觉得没必要提及。
他只是用脸颊依恋地蹭了蹭秦念颈间细腻的皮肤,环抱着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永远也不想再分开。
“你又骗我……”齐岁的声音里有些怨气,但更多的还是后怕。
“说好了按计划行事,结果你一到玄阴教,就直接和纪断雨对上!你——”他的语气原本因担忧微微拔高,但随即又缓和下来,化作无奈的轻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罢了。以后你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上我!”
听到这里,秦念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怎么会有人这么理所当然地想要侵占他所有的私人空间和时间啊?!
他立刻试图反驳:“殿下,你大可不必如此黏人吧……”
话音未落,放在他腰侧的手就不轻不重地按在了一处软肉上,带着惩罚意味的轻挠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痒意,让秦念身体猛地一缩,瞬间破了功。
他赶紧笑着讨饶改口:“好好好!是我错了!以后我去哪儿都叫上你,行了吧?绝对不单独行动!”
两人耳鬓厮磨地腻歪了好一阵,齐岁这才万分不舍地稍稍将人放开。
得知秦念接下来还需处理教务,要题字于扇面,他立刻起身,从书案旁的玉制扇架上取过那柄纯白无字的素面折扇,熟练地铺开在案上。
接着,他挽起袖口,往那方上好的端砚中注入少许清水,捏起墨锭,力道均匀地徐徐研磨起来,不一会儿,乌黑莹亮的墨汁便已备好。
他将椅子拉开,伺候着秦念落座,自己则又搬来另一把椅子,乖巧地坐在秦念的左手侧方。这个位置既不会遮挡他的动作,又能将人牢牢圈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秦念蘸饱浓墨,挥毫落笔,几个大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力透纸背。
这般场景齐岁早已见过无数遍,却仍旧觉得看不够,只觉得这人无论做什么,都自带一种令人心折的风采。
他凝视着纸扇上在光线下微微反光的字迹,忽然想起一事,无比肯定地问道:“你方才进门前就发现我了,对不对?我哪里没藏好?”
“气味。”秦言简意赅,笔尖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看向齐岁,“你去杀人了?”
齐岁恍然大悟,他身上的那点极淡的血腥气早就散得差不多了,没想到秦念的嗅觉竟敏锐至此。
“嗯,”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纪南柯的那个小跟班。我看见他在你的院中鬼鬼祟祟地窥探,便解决了。正打算去找厉寒川,还没动身,你就回来了。”
提起厉寒川,他不禁想起当年旧事。
若不是那时他恰巧出现,恐怕秦念早已折在那血手判官的手中。可再想到当时的自己,也对秦念抱有杀意与重重疑虑,齐岁就觉得心头一阵抽紧,恨不得马上回去给过去的自己一拳。
“没关系,这几天有的是机会。”
秦念笑得轻松,但他口中的机会,对于某些人而言,可算不上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