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林玥瑶侧躺在锦榻上,蜷缩着身子,望着窗棂外朦胧的月色,竟无一丝睡意。白日里父亲的震怒、被禁足的屈辱、以及对那个“骗子”纷乱复杂的思绪,在她脑中反复纠缠。
房门被轻轻推开,林母端着一个甜白瓷盅走了进来。
“瑶瑶,”她柔声唤道,“一天水米未进了,我让小厨房熬了点燕窝薏米粥,吃点暖暖胃。”
林玥瑶闻声坐起身子,声音有些沙哑:“娘,我吃不下。”
林母在她身边坐下,没有强迫,只是轻轻拉过她的手,温柔地摩挲着:“傻孩子,别赌气不吃饭。你爹就是那么个脸冷心热的性子,今日发作一场,是做给府里上下看的。你不知你不见的这些日子,他是如何的坐立不安,你永远是他的掌上明珠。”
林玥瑶闻言鼻尖一酸,看着眼前憔悴了不少的母亲,心中顿时如刀绞一般,泪水盈眶:“娘,女儿不孝,害你们担心了。”
林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女儿略显凌乱的鬓发,动作充满了怜惜:“傻孩子,你能平安回来,便是万千之喜了。回来了就好,啊~”
林母打开瓷盅,香甜温热的气息弥漫开来。她用银匙轻轻搅动着粥,柔声道:“来,与娘说说,这一路上都发生了什么?”
提到“路上”,林玥瑶的眼睫颤了颤。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起初……是女儿不察,误信了歹人,上了他们的车队。后来……后来不小心撞破了他们杀害官兵,我与舒儿便被他们囚禁了起来……”
林母搅动粥的手猛地一顿。“什么?!还有这等事?”她脸色瞬间就白了,声音都有些发颤:“后来呢?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林玥瑶见母亲脸色煞白,连忙握住母亲的手急急解释道:
“没有没有!娘,您别怕,他们……他们只是求财,并未苛待我们,就是将我们锁在车里不许出去。后来是舒儿机警,寻了个机会逃出去搬来了救兵,女儿这才得以脱身。”
林母闻言长长舒了一气,她都不敢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心中升起一阵后怕,忍不住伸手点了下林玥瑶额头,嗔怪道:
“你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这要是遇上亡命徒,你还能有命吗?”说完舀了一勺粥,递到林玥瑶嘴边。
林玥瑶见母亲气恼,顿时不敢再有丝毫执拗,乖乖的张口接下。
“后来呢?”林母见她肯吃东西,语气放缓了些,又舀起一勺,“救你们的是些什么人?可要好生谢谢人家。”
“是……是一位路过的公子。” 林玥瑶迟疑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仿佛重新沉浸在那段突如其来的遭遇里。“他说他姓楚,是彭城校尉,奉命公干……”
“哦?”林母眼神微微一动,“就是......就是今天送你回来的那些人?”林母心知肚明那“楚公子”就是李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终究不忍此刻说破,怕她承受不住这般的戏弄与尴尬。
“就是他!”林玥瑶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一股怒意控制不住涌上心头:
“他就是个骗子!伪君子!伪装成一副侠义心肠,说什么顺路,可以护送我们去扬州,还……还骗我还立了字据酬谢他二十万两银子!结果......结果他还是把我送了回来!”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
林母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只能顺着她的话,轻轻白了她一眼:
“人家好歹救了你,虽说方式是不太妥当,但总归是把你平安送回来了不是?若真依着你的性子跑去扬州,路上再出点岔子,你让娘可怎么活?”
林玥瑶见母亲居然不站在自己这边,当即撒娇抗议,“娘亲~你怎么还向着他说话......”
林母无奈的笑了笑,又舀起一勺粥:“好了好了,娘自然是向着你的。”
待林玥瑶吃下这一口,她这才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闲聊般的好奇,轻声问道:
不过……娘倒是有点好奇,你这一路上跟他相处,除开最后他骗你这件事,你觉得这个楚公子,为人处事究竟怎么样?。当真就一无是处?”
林玥瑶被母亲问得一怔,眉头却依旧蹙着,像是在努力从满腔的愤懑中剥离出客观的评价。
“他…此人行事亦正亦邪,女儿也看不分明。”
她语气带着困惑,“说他是君子吧,他杀起人来眼都不眨,手段狠厉;说他是小人吧…一路上对我们却也算以礼相待,照顾周全。
就连他那辆马车,也布置得极为精巧舒适,不似寻常武夫所能有。”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些,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
“而且他懂的很多,诗词书画、各地风物乃至…厨艺,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甚至…甚至还会亲自下厨,做的菜竟意外地可口。”
说到这里,她猛地顿住,似乎意识到这听起来不像是在控诉,反而像是在夸赞,立刻找补般地提高了声调,带着懊恼:
“可这些都掩盖不了他是个骗子的事实!心思深沉,惯会演戏!谁知道他那副温和面孔下藏着什么算计!”
林母静静地听着,手中的银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瓷盅里剩余的粥,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女儿的语气虽愤慨,但提及那段经历时,神态却并非全然的痛苦与排斥,反而在那些细节的描述中,流露出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生动。
尤其是提到“厨艺”、“照顾周全”时,那瞬间的柔和做不得假。
邓氏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看来这一路,那位世子殿下并未苛待女儿,甚至还费了些心思。这让她原本的担忧减轻了不少。
她将最后一勺粥喂给女儿,语气更加温和:
“哦?他还会这些?倒是难得。听起来像是个…很特别的人,不似寻常军伍那般粗豪。”
林玥瑶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闷闷地道:
“特别与否,也与女儿无关了。反正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
邓氏仔细观察着女儿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也不再追问关于“楚公子”的事,只是拿起绢帕,温柔地替女儿擦了擦嘴角。
“好了,不想他了。无论如何,他平安将你送回,娘心里是感激他的。”
她将瓷盅放到一旁,替女儿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如今你既已回家,就好生歇着。过往种种,都暂且放下。养好精神最要紧。”
林玥瑶顺从地点点头,一番倾诉后,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倦意终于袭来。
“娘,”她躺下身子,依赖地拉住母亲的手,“您也快去歇息吧,为了女儿,您都憔悴了。”
“好,娘看着你睡了就走。”邓氏柔声应着,轻轻拍着女儿,如同儿时一般。
直到林玥瑶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沉入梦乡,林母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为她掖好被角。
她坐在床边,就着昏暗的灯光,凝视着女儿睡梦中仍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中百感交集。
此刻看来,暂时隐瞒那“楚公子”的真实身份,或许是更好的选择。至少,女儿提及他时,眼中还有光亮,而非全然的绝望与抗拒。
这桩婚事既已无可转圜。若女儿对那未来的夫婿能少几分陌生与恐惧,多一点点哪怕是因误会而产生的“熟悉感”,或许……日子会好过些吧?
良久,邓氏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吹熄了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