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热闹余韵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爆竹的硝烟味和年夜饭的油腻香气。但时节不等人,几场淅淅沥沥的冻雨过后,云城的空气中便开始悄然酝酿起春的气息。那是一种混杂着泥土解冻的腥气、墙角青苔返潮的湿润,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草木萌动所散发出的清新生机的味道。
正月初七一过,古镇的生活便迅速从节日的慵懒中挣脱出来,恢复了往常的节奏。店铺重新开张,河面上船只往来穿梭,人们见面互道“新年好”的寒暄里,也带上了对新一年光景的期盼。
“墨香记忆”工作室在休整了几日后,也重新打开了那扇厚重的玻璃门。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照亮了略显冷清的空间,但很快,便被陆续前来的志愿者和好奇的新年第一批参观者的热情所填满。苏晚意将年前准备好的、关于“见字如面”书信专题的初步构思和部分非隐私的信件片段展示出来,立刻引起了热烈的讨论,大家七嘴八舌地贡献着布展的想法。
顾屿也恢复了规律的工作。他将“晨曦”新一年的战略规划会议,大部分安排在了线上。有时苏晚意从工作室回到书店,会看到他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用流利的英语与屏幕那端的人冷静地讨论着技术参数或市场策略。他专注工作时,眉宇间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在北城时的那种锐利和果决,但与以往不同的是,那锐利之下,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从容。
这日午后,顾屿结束了一个漫长的跨国会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走到窗边透气。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河岸边的垂柳,竟发现那原本光秃秃的、如同老妪枯发般的柳条上,不知何时,爆出了无数个米粒大小、鹅黄色的嫩芽。在依旧料峭的春风中,那些嫩芽微微颤动着,脆弱却又充满了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他心中微微一动,像是被那抹突如其来的嫩黄点亮了。他转身,看到苏晚意正伏在里间的书桌上,对着一本新收来的地方志残卷蹙眉思索,旁边摊开着笔记和工具。
他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眼前的景象,与窗外那报春的柳芽,奇异地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希望与安宁的画面。
他忽然想起很多个在北城的冬日,窗外是灰蒙蒙的、被高楼切割的天空和呼啸的北风,室内是永无止境的报表、会议和博弈。那时他从未留意过,柳树是何时发芽的,春天是何时到来的。他的季节,似乎只与财年报表的周期相关。
而现在,在这江南古镇,时间的流逝变得如此具体而清晰。它藏在河水的涨落里,藏在柳芽的萌发中,藏在苏晚意修复古籍时轻柔的呼吸间,也藏在他们共同度过的、每一个平凡却充实的日子里。
晚上,两人在书店后院吃简单的晚饭。后院墙角那株老梅树,花期已近尾声,但仍有几朵顽强的花朵缀在枝头,散发着最后的幽香。顾屿忽然开口:“今天看到柳树发芽了。”
苏晚意正夹着一筷子青菜,闻言抬起头,眼中漾开笑意:“是呀,春天要来了。再过些日子,河边的迎春花也该开了。”
她的反应如此自然,仿佛注意到季节更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顾屿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心中那片被商业逻辑和家族期望长期占据的荒原,仿佛也被这江南的春信悄然滋润,生出了一丝柔软的绿意。
“等天气再暖和一些,”苏晚意放下筷子,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工作室后面那片空地,我想和志愿者们一起开垦出来,种些应季的花草,或者干脆弄个小菜园。孩子们来活动的时候,也能体验一下播种和收获的乐趣。”
她的计划总是如此接地气,又充满了生活的情趣。顾屿听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需要我帮忙翻地吗?”
苏晚意被他认真的语气逗笑了:“顾总亲自挥锄头?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未尝不可。”顾屿挑眉,带着点玩笑,又带着点认真。
夜色渐浓,春寒依旧,但空气中那股萌动的生机却愈发明显。春信已至,无声,却有力。它预示着冰冻的河流即将解封,沉睡的种子即将破土,也预示着新的故事,将在这一片复苏的天地间,继续绵延书写。对于顾屿和苏晚意而言,这个春天,不仅仅是自然季节的轮回,更是他们共同生活步入稳定、扎根深厚后,所迎来的第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