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荆南江东为经济隐忧所困时,遥远的西凉,一场更为直接、暴烈的冲突,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
草原的风雪锤炼了马超的筋骨,也烧沸了他的血液。白水河畔焚毁王庭的一把大火,将他“神威天将军”的威名在羌胡各部中推向顶峰。当他带着缴获的无数牛羊、财物,以及麾下虽然减员但气势如虹的西凉铁骑辞别夏侯渊,张飞等人,浩浩荡荡返回西凉地界时,胸中激荡的是纵横捭阖、整合诸部、进而争雄天下的雄心。
然而,他首先遭遇的是一盆冰水。
金城(今兰州)城外,韩遂的大营辕门紧闭。守门军校态度恭敬却疏离:“将军辛苦!只是……韩帅有令,大军远归,需在城外暂驻,清点人马物资,按册核验后,方可分批入城休整。粮草补给……已命人准备,稍后便至。”
马超银枪顿地,俊美而饱经风霜的脸上寒霜密布:“核验?我马孟起斩将夺旗,焚其王庭,还需核验?韩文约何在?让他出来见我!”
军校面露难色,却不敢松口。僵持半日,直到日落,才见辕门开了一条缝,运出寥寥数十车粮草,多为陈米粗粟,甚至夹杂沙土。负责押运的偏将陪着笑脸:“将军见谅,去岁收成不佳,关中转运亦艰,韩帅已尽力筹措……”
“放屁!”马超身后,庞德怒目圆睁,一把揪住那偏将衣领,“我大军出征时带的粮草尚有盈余,缴获牛羊无数!韩遂老儿敢如此怠慢?!”
马超挥手止住庞德,他盯着那劣质粮草,又望了望紧闭的辕门和高耸的城墙上隐约闪动的寒光,心中那团得胜归来的热火,渐渐被冰冷的怒意取代。他不再多言,勒马转身:“扎营!”
当夜,马超派往城中家中送信的亲兵仓惶逃回,带回了让马超目眦欲裂的消息:韩遂以“照料”为名,已将他留在城中的家眷、部分族人“请”入别院,“妥为保护”,实则形同软禁。其父马腾旧部,亦多有被调离、分化。
“韩文约!安敢如此!”马超一拳砸碎案几,帐内烛火剧烈摇晃。他想起草原分别时,夏侯渊拍着他肩膀说“若有难处,速来寻我”,又想起韩遂往日与自己父亲称兄道弟、歃血为盟的情状,只觉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翌日,马超不顾庞德等人劝阻,单骑至城下叫阵,要韩遂出来给个说法。韩遂终于现身城头,却非独身,左右簇拥着甲士,他面色沉痛,语气却冰冷:“孟起贤侄,非是为叔薄情。你远征塞外,虽有大功,然消耗钱粮无算,西凉本就贫瘠,如今库府空虚,百姓困顿,实在无力供养大军即刻入城。家眷之事,乃是恐有宵小趁你不在滋扰,代为照看而已。贤侄何必如此激动?不如且在外驻扎,待为叔筹措妥当……”
“老贼!休得巧言令色!”马超银枪直指城头,声若雷霆,“速放我家眷族人,开城献粮!否则,休怪马超踏平金城!”
韩遂脸色一沉,拂袖转身:“竖子无礼!既然如此,休怪我不念旧情!” 城头旌旗挥动,弓弩手齐现。
冲突已不可避免。马超退回大营,点齐兵马,欲强行攻城。然而他很快发现,韩遂并非毫无准备。金城城墙加固,守具齐全,且韩遂似乎对西凉铁骑的战法极为熟悉,防守颇有章法。更让马超心惊的是,他几支试图绕道奇袭的偏师,皆遭遇伏击,损折不小。伏兵出现的地点、时机,刁钻狠辣,绝非韩遂往日用兵风格。
“将军,有蹊跷!”庞德铠甲染血,疾步入帐,“伏击我的那支人马进退有度,设伏地点恰好卡在我军软肋,韩遂手下,何时有此能人?”
马超盯着舆图,眼中血丝密布。他想起夏侯渊、郭嘉曾提及,韩遂背后或有高人指点。如今看来,岂止是指点?此人恐怕已亲临西凉,为韩遂出谋划策!
连续三日强攻不克,反而折损了不少精锐。更雪上加霜的是,军中粮草将尽,从后方催粮的部队屡遭袭扰,补给线岌岌可危。士卒疲敝,怨言渐起。
第四日深夜,韩遂竟主动出城劫营!时机选在马超久攻不下、士卒最疲惫松懈之时。劫营兵马不多,却精锐异常,直扑中军。马超仓促迎战,虽凭勇武杀退敌军,但营盘大乱,辎重被焚毁不少。
当马超清点损失,看到那些跟随自己转战千里、从草原活着回来的老弟兄们残缺的尸体时,一股混杂着愤怒、悔恨和冰冷的绝望涌上心头。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韩遂,更低估了韩遂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手。继续留在金城之下,只有被逐步消耗、最终围歼的下场。
“庞德!”马超声音沙哑,却带着决绝,“收拾人马,带上能带走的,我们……走!”
“将军,去哪里?家眷族人……”
马超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眸中只剩寒冰:“去北地,找夏侯妙才!只有他能助我!韩遂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马超此生,必将他碎尸万段!”
拂晓前,西凉铁骑最后的精锐,在马超和庞德的带领下,冲破韩遂并不严密的围堵,向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身后,是燃烧的营寨、未寒的尸骨,以及金城城头韩遂那阴沉难测的目光。他身侧,一个戴着斗笠、身形瘦削的文士悄然伫立,望着远去的烟尘,低低说了一句:“可惜,未尽全功。”
马超不知道,他这一败走,不仅意味着西凉霸权的易手,更将一颗充满仇恨与变数的棋子,投向了北方那个更大的棋盘。而邺城都督府里,那份关于河内司马氏与河东异常安静的密报,边缘已被周晏的手指无意识摩挲得有些发毛。
风,从西凉刮来了血腥味,也带来了更浓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