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珩回府后,那种笼罩整个王府的低气压持续了整整一夜。
落梅阁内,陆晚吟几乎一夜未眠。窗外呼啸的风声,偶尔传来的、远处巡逻侍卫整齐却压抑的脚步声,都让她神经紧绷。那个男人仅仅只是路过,带来的威慑便如此持久不散。
第二天一早,天色灰蒙蒙的,如同王府众人此刻的心情。
春桃端着洗漱用品进来时,眼睛下面带着浓重的黑眼圈,显然也没睡好。她动作更加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看向陆晚吟的眼神里,除了敬畏,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忧虑。
“王妃,”春桃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刚才王管事派人来传话,说……说按礼制,您今日需得去前厅,拜见王爷。”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陆晚吟洗漱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知道了。”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该做的准备,她早已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医术是她的筹码,冷静是她的盔甲。
她换上了一套王管事昨日送来的、相对最体面的浅青色衣裙,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未施粉黛。虽然依旧朴素,但至少干净整洁,不会因过度寒酸而先失了气势。
在春桃惴惴不安的目光中,陆晚吟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门外,两名侍卫依旧坚守岗位,看到她出来,眼神复杂地行了一礼,并未阻拦。其中一人低声道:“王妃,王管事在前方引路。”
陆晚吟点了点头,跟着那名侍卫,穿过依旧寂静得可怕的王府巷道。
一路行去,遇到的丫鬟小厮无不纷纷避让,垂首肃立,待她走过,才敢偷偷抬眼打量,目光中有好奇,有探究,也有昨日听闻她救人壮举后残留的一丝感激,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深深的畏惧——对她身份的畏惧,以及对即将面对王爷怒火的同情。
前厅所在的院落渐渐映入眼帘。厅门大开,里面似乎已经站了一些人,气氛凝重。
王管事正搓着手,在厅外的廊下焦急地踱步,见到陆晚吟过来,连忙迎上前,脸上堆着勉强的笑:“王妃,您来了……王爷、王爷他正在里面。”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紧张,仿佛要上刑场的是他自己。
陆晚吟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迈步踏入了前厅。
厅内宽敞肃穆,陈设奢华却透着冷硬。两侧站着几名王府的属官和管事嬷嬷,个个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而在正前方,那张象征着王府最高权力的紫檀木雕花主位上,空无一人。
萧夜珩并不在那里。
陆晚吟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预想过无数种见面时的场景,他暴怒的诘问,他冰冷的审视,甚至他直接下令将她拖下去……却唯独没想过,他连面都不屑于露。
一种被彻底轻视、甚至无视的屈辱感,悄然爬上心头。但她迅速将其压下。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从主位旁的屏风后转出,正是墨影。
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只是今日,他的目光在掠过陆晚吟时,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杀意,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的右手下意识地轻轻按了一下右侧腰腹的位置,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陆晚吟的眼睛——她的药方,看来是起效了。
墨影走到厅堂中央,面向陆晚吟,微微抱拳,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却似乎少了些许锋芒:“王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王爷的裁决通过墨影之口传达。
陆晚吟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
墨影的嘴唇动了动,似乎那短短的几个字也有些难以启齿,但他还是清晰地说道:“王爷有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最终定格在陆晚吟沉静的脸上,一字一句地重复了那个男人的原话:
“你、不、配。”
三个字。
冰冷,刻薄,带着毋庸置疑的决绝和滔天的鄙夷。
如同三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更是毫不留情地刺向了站在厅堂中央的陆晚吟。
“嘶——”
厅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几位属官和管事嬷嬷骇然失色,头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王管事站在门口,更是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他们知道王爷厌恶这位新王妃,却没想到,竟是厌恶到了如此地步!连基本的礼制颜面都彻底撕碎,用如此直白、如此羞辱的方式,宣告她的不配!
你不配。
不配为王妃,不配见他,甚至不配存在于他的视线之内。
这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比任何严厉的惩罚,都更让人难堪,更摧毁人的意志。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或同情或幸灾乐祸,都聚焦在了陆晚吟身上。想看看这个昨日还因救人而蒙上一层光辉的女子,此刻会如何崩溃,如何失态。
春桃跟在后面,听到这三个字,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看向陆晚吟的背影充满了绝望。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陆晚吟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直,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没有预想中的泪水,没有愤怒的驳斥,没有羞愤欲死的崩溃。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那三个足以将人打入地狱的字,与她无关。
她甚至……极轻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吁出了一口气。
还好。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还好他只是不见,只是羞辱,而没有立刻要她的命。
这,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陆晚吟缓缓抬眸,看向传达命令的墨影,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哀求。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却疏离的礼,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
“臣妾,谨遵王爷之命。”
没有抱怨,没有质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她就那样坦然接受了这极致的羞辱。
仿佛“你不配”这三个字,对她而言,无关痛痒。
这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墨影。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看着她那双过于明亮、过于冷静的眼睛,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这个女人,她到底……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隐藏得太深?
陆晚吟行完礼,不再多言,也不再停留,转身,在一片死寂和无数道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步履平稳地走出了前厅。
阳光洒在她浅青色的衣裙上,勾勒出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
将那满厅的震惊、猜疑和死一般的寂静,都抛在了身后。
他不屑见她。
正好。
她也不必对着那张冷脸虚与委蛇。
这羞辱,她记下了。
但活下去,找到回家的路,才是她唯一的目标。
这场无声的交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