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力并非拉扯,而是传送。刘镇南只觉眼前景象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倒影,骤然扭曲、破碎,化为一片混沌的光流。身体失去了重量,也失去了时间感,只有眉心混沌道种与怀中天墟令传来的灼热,证明着他尚未彻底消散。
这感觉持续了不知是一瞬还是永恒。当扭曲的光流骤然褪去,失重感消失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空间”之中。
这里并非黑色山丘的顶端,也非任何实质的所在。上下四方皆是一片朦胧的、不断变幻的“灰”。这灰色并非单纯的颜色,其中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流光在生灭,演绎着万物从诞生到繁盛,再从衰败到彻底湮灭的整个过程,只是速度被加快到了极致,最终只留下“终结”的余韵。寂静,是此地唯一的基调,但并非死寂,而是一种包含了一切声音消弭后的、形而上的“静”。
空间的中心,悬浮着一点“光源”。
那正是刘镇南在山顶所见的幽光,但此刻近在咫尺,它已非简单的光点。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收缩为无限深邃的一个“点”,时而又膨胀为一片包容万象的、朦胧的“空”。它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与排斥力,仿佛是一切存在的起点与终点,是万物终将回归的“墟”。更为玄妙的是,它散发出的韵律,竟与刘镇南眉心混沌道种的波动,隐隐构成了某种对立而又统一的共鸣——混沌孕化万物,而归墟容纳终结。
“这就是……归墟核心?或者说,是这片‘寂灭平原’、甚至更大范围‘归墟’概念的……显化?”刘镇南心中震撼莫名。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天墟令滚烫得惊人,与这“墟核”之间有着斩不断的联系。四钥之力(地水火风已初步融入混沌道种)也在他体内微微震颤,仿佛臣子觐见君王。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身旁。林素衣依旧昏迷,躺在这片虚无的“地面”上,气息微弱,但似乎并未受到这空间转换的进一步伤害,反而因为此地过于“纯粹”的寂灭道韵,她体内原本紊乱的生机与死寂达到了一种脆弱的平衡,伤势没有继续恶化,却也未见好转。
必须先弄清楚这里的情况,找到离开的方法,或者……获取能救治素衣的契机。
刘镇南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尝试移动。脚步落下,并无实地触感,却也不会下坠,仿佛这片空间本身承托着他。他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变幻不定的“墟核”走近几步。
随着距离拉近,墟核散发出的“终结”道韵愈发清晰、强烈。刘镇南只觉得自身的存在感都在被削弱,记忆、情感、甚至“自我”的认知,都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融入这片万物归宿之地,归于永恒的虚无。
他急忙稳住心神,全力催动眉心混沌道种。灰蒙蒙的道种光芒洒落,勉强护住灵台清明,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归寂”之意。他注意到,当混沌道种之力与墟核的韵律接触时,并非简单的对抗,反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交织”。混沌的“无序衍生”与归墟的“有序终结”,仿佛阴阳两极,在碰撞中隐隐呈现出一种更高层面的、动态的平衡。他之前在外界平原炼化寂灭道韵的艰难过程,在此地似乎变得……顺畅了那么一丝。
难道此地才是以混沌炼归墟的真正“道场”?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跳。富贵险中求,绝地处或有一线生机。他不再犹豫,盘膝坐在林素衣身旁,面对那变幻的墟核,开始主动运转《鸿蒙天仙诀》第三重心法,同时将混沌道种的感应放到最大,不再抗拒,而是尝试去“理解”、去“共鸣”墟核中蕴含的“终结”道韵。
起初依旧凶险。过于精纯磅礴的归墟道韵涌来,险些将他的混沌道种冲散,将他同化为虚无的一部分。他口鼻溢血,神魂剧震,靠着坚如磐石的意志才死死守住最后一点本我灵光。混沌道种疯狂旋转,如同磨盘,艰难地研磨、转化着那浩瀚的终结之力。
痛苦远超在平原之时,但收获也同样巨大。每炼化一丝墟核散逸的道韵,混沌道种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一分,反馈出的精纯能量不仅修复着他受损的肉身经脉,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关于“终结”与“新生”轮回的明悟,缓缓烙印在他的道基之中。他寿元流逝的速度,竟似乎减缓了些许,仿佛他的存在本质,因理解了“终结”,而变得更加强韧,更能抵御时光与消亡的侵蚀。
时间在这片奇异空间失去了意义。刘镇南沉浸在痛苦的修行与缓慢的成长中,浑然忘我。直到某一刻——
“唔……”
一声微不可察的呻吟,将刘镇南从深沉的悟道状态中惊醒。
他霍然睁眼,看向身旁。林素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眸依旧清澈,却带着深深的疲惫与虚弱,原本乌黑的发丝此刻已是雪白,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素衣!你醒了?”刘镇南心中涌起巨大的欣喜,连忙收敛功法,小心地扶住她。
林素衣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这片灰蒙蒙的奇异空间,最终落在刘镇南脸上,看到他眼中的血丝、苍白的脸色,却亮着光芒的眼睛,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勉强扯出一丝极淡的弧度:“我们……还没死?”
“差一点。”刘镇南简短地说道,将最后一点温和的混沌之力渡入她体内,助她稳住气息,“感觉如何?”
“很糟,但……似乎不再继续变糟了。”林素衣内视己身,微微蹙眉。她本源亏损严重,神魂受损,修为几乎跌落到炼气期,但在这充满“终结”道韵的奇异之地,她的伤势反而诡异地稳定下来,仿佛达到了某种“濒死但未死”的平衡。她看向空间中央那变幻的墟核,眼中闪过震惊与了然,“这里是……?”
“归墟的核心,或者类似的存在。”刘镇南沉声道,“天墟令和四钥将我们引到了这里。此地凶险,归墟道韵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生机,但……”他顿了顿,“对我的混沌之道,似乎也是一处特殊的……修炼之地。我正在尝试炼化此地道韵,或许能找到救你的方法,或者离开的途径。”
林素衣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刘镇南眉心那若隐若现的灰色丹丸虚影上,又看向那令人心悸的墟核。她没有问“危险吗”、“值得吗”之类的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弱却坚定:“我信你。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用。你刚醒,神魂与肉身都需静养。此地道韵特殊,你切莫尝试吸收,只需固守本心,抵御侵蚀即可。”刘镇南说着,从怀中(实际上物品在此地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心念一动便可取用)取出几样得自黑袍人或黄风观弟子储物袋中的温养丹药,喂林素衣服下。这些丹药品级不高,但对她现在的状态聊胜于无。
安置好林素衣,刘镇南正准备继续修炼,尝试更进一步接触墟核,探寻离开之法时,异变突生!
并非来自墟核,也不是外敌入侵。而是来自这“归墟核心”空间的边缘,那片朦胧变幻的灰色“墙壁”。
只见那灰色的“墙壁”上,忽然泛起了涟漪,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紧接着,三个模糊的光影,艰难地、仿佛挤牙膏一般,从涟漪中“渗透”了进来!
这三道身影刚一进入,立刻散发出强烈的灵力波动,与此地的“寂灭”道韵格格不入,瞬间引起了整个空间的微微震颤。墟核的光芒也闪烁了一下。
刘镇南瞳孔骤缩,瞬间将林素衣护在身后,混沌之力提至极限,死死盯住那三个不速之客。
光影迅速凝实,化为三道人形。
为首者,赫然是身披黑袍、气息萎靡、但眼中怨毒与贪婪交织的黑袍人!他胸口有一个碗口大的焦黑痕迹,正是被刘镇南混沌之力所伤,此刻显然用了某种秘法暂时压制。他手中紧握着那面布满裂纹的青铜古镜,镜面幽光吞吐,正是凭此物,他竟能追踪天墟令与墟核的微弱联系,强行破开空间,找到这里!
黑袍人左侧,是一个身形笼罩在淡淡血雾中的男子,面容阴鸷,眼神锐利如刀,气息凶悍暴戾,正是血煞宗副宗主——血河!他竟也在此,显然是和黑袍人达成了某种合作,或是追踪而来。
而右侧那人,却让刘镇南心头猛地一沉。
那人一身朴素道袍,面容清癯,手持拂尘,神色看似平和,眼神却深邃如渊,正是青云门掌门——青云子!他竟也出现在此!
三大金丹修士,竟以这种方式,同时追入了这归墟核心之地!
“小友,我们又见面了。”青云子率先开口,目光扫过刘镇南,又落在他身后的林素衣以及空间中央的墟核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撼与炙热,“想不到,天墟之秘,竟真与这传说中的‘归墟’相连。更想不到,小友福缘如此深厚,竟能先一步抵达这墟核所在。”
“跟他废什么话!”血河狞笑一声,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刘镇南,以及他周身隐隐流转的混沌气息和四钥波动,“小子,交出天墟令、四钥,还有你在此地所得!本座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还有这女娃……”他目光扫过林素衣,舔了舔嘴唇,“正好用来补充本座的血煞元气!”
黑袍人则阴冷地盯着刘镇南,嘶哑道:“小子,你毁我法宝,伤我神魂,此仇不共戴天!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这墟核之力,合该为本座所得,助本座修复镜魂,更上一层楼!”
三大金丹,成三角之势,隐隐将刘镇南和林素衣围在中间,恐怖的金丹威压连成一片,如同三座无形大山,轰然压下!即便此地特殊,威压被削弱大半,依旧让重伤未愈的刘镇南呼吸一窒,脸色更白。他身后的林素衣更是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血。
绝境!真正的绝境!
面对一位金丹,刘镇南尚可凭借混沌道种和此地环境周旋一二,但三位金丹联手,其中青云子更是深不可测,几乎毫无胜算!
刘镇南的心沉到了谷底,但眼神却愈发冰冷锐利。他缓缓站直身体,将林素衣完全挡在身后,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墟核之上。
跑不掉,打不过。唯有一搏,借此地势!
他忽然对着三大金丹,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想要?自己来拿。”
话音未落,在三大金丹修士惊怒的目光中,刘镇南不但没有后退防御,反而做出了一个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猛然转身,面向那变幻不定的墟核,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滚烫的天墟令,连同自己眉心混沌道种所能调动的、刚刚炼化得来的大半混沌之力,毫无保留地,狠狠“推”向了墟核!同时,他自身也向前踏出一步,更加靠近墟核,几乎要触及那变幻的光晕!
“你疯了?!”黑袍人失声惊呼。他深知这墟核的恐怖,那是最本源的“终结”之力,轻易触碰,便是金丹也要被瞬间归寂!
青云子脸色一变,似要阻止。
血河则怒吼:“他想同归于尽?阻止他!”
然而,已经晚了。
天墟令与混沌之力触及墟核的刹那——
整个归墟核心空间,骤然静止了一瞬。
下一刻,
“嗡————————!!!”
无法形容的巨响,并非声音,而是源自空间、源自法则、源自万物归宿本源的恐怖震鸣!墟核那变幻的光晕猛然膨胀、爆发!比之前强烈了千百倍的“归墟”道韵,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以墟核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无差别地、狂暴地席卷开来!
灰色,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