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雨是从傍晚开始下的,敲在玻璃窗上噼啪响,像谁在外面撒了一把碎豆子。
我窝在沙发里刷外卖软件,火锅的红油在屏幕上泛着亮。
指尖划过“特辣锅底”四个字时,你从书房探出头来,眼镜片上沾着点键盘灰:
“楼下那家菌汤不错,老板今天在群里发了新熬的牛骨清汤。”
“要吃辣。”我把手机往你面前怼,屏幕上的毛肚在红汤里翻滚,“雨天不吃辣,跟没穿秋裤一样难受。”
你伸手想抢手机,我往旁边一躲,沙发垫被蹭到地上,露出底下那块被猫抓烂的绒布——是煤球去年的杰作,你总说“换个新的”,却迟迟没下单,说“这样显得热闹”。
拉扯间手机“啪”地掉在地毯上,支付成功的提示音混着雨声漫开来。
你捡起来时,眉头拧成个疙瘩:“谁让你点鸳鸯锅的?”
我凑过去看,屏幕上的订单明晃晃写着“鸳鸯锅,微辣+清汤”,配送费后面还跟着个小小的笑脸——是系统自动加的,仿佛像在嘲笑我们这场没分出胜负的较劲。
“手滑。”我往你怀里钻,鼻尖撞着你衬衫第二颗纽扣,凉丝丝的,“反正都能吃,不耽误。”
你捏着我后颈的头发晃了晃,力道轻得像挠痒,“就你理由多。”
可我看见你转身去厨房时,嘴角翘得老高,正往桌上摆我爱吃的小米辣,红得像一串小灯笼。
门铃响时,雨下得更急了。
外卖小哥举着一个硕大的保温袋,塑料袋上的水珠滴在玄关,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你接过袋子的瞬间,我听见里面冰块碰撞的脆响,混着一点牛油的香,像把整个火锅店的热闹都裹了进来。
拆包装时,蒸汽“腾”地冒出来,在眼镜片上蒙了一层雾。
你摘下眼镜擦时,我往你碗里夹了一片毛肚,红汤顺着筷子滴在桌上,像一朵突然绽开的小花儿。
“你不是不吃辣吗?”
你瞪我的时候,眼角的笑纹却藏不住,夹起毛肚往嘴里送,嚼到一半突然吸气。
舌头伸出来半天没缩回去,活像一只被烫到的小狗。
“逞能。”我往你杯里倒冰镇酸梅汤,冰块“叮咚”撞着杯壁,“清汤里的白萝卜熟了,快吃。”
你果然夹了一块萝卜往嘴里塞,眼神却瞟着我碗里的黄喉。
喉结在颈间轻轻一滑,像有颗被温水泡软的珠子,顺着线条慢慢往下坠,又稳稳停在锁骨窝上方。
你垂着眼皮没说话,指节却在桌沿悄悄收紧,指腹碾过刚才被我溅上红油的地方,连带着那片皮肤都泛起一点薄红——
活像被锅里的热气蒸得,连藏在衣领后的心思,都跟着发烫了。
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你感冒发烧,我逼着你喝姜汤。
你捏着鼻子灌下去,转身却给我买了一支甜筒,说“怕你看着我喝辣的眼馋”。
红汤那边的辣椒越煮越欢,清汤里的玉米浮起来,在水面转着圈。
你把清汤里的虾滑,往我碗里拨,说“这个没放葱姜”;
我夹起辣锅里的肥牛卷,往你嘴边送,油星溅在你下巴上。
你张嘴咬住的瞬间,我看见你眼底的光比锅里的红油还亮。
煤球蹲在茶几旁,尾巴扫着空了的肥牛包装盒,发出“沙沙”的响。
你扔了一块煮软的土豆给它。
它叼着跑到猫爬架上,吃得吧唧嘴——明明平时碰都不碰土豆,今天却像得了什么宝贝。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风裹着一点桂花香钻进来,混着锅里的麻酱味,把空气搅得黏糊糊的,却让人心里踏实。
吃到一半,你突然说“你看。”
我顺着你指的方向望,红汤和清汤的交界线处,热气腾腾地漫成一片白雾,分不清哪是辣哪是淡,像把两种味道揉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像咱们俩。”你往我碗里盛了一勺清汤,又加了一点红汤里的辣油,“这样喝,又暖又不呛。”
酸梅汤喝到见底时,你的鼻尖上渗着汗,像沾了一层碎钻。
我抽了一张纸巾想给你擦,你却偏头躲开,自己胡乱抹了把,结果把嘴角的麻酱蹭到脸颊上,活像只一偷吃东西的小花猫。
“别动。”我伸手替你擦掉,指尖碰到你皮肤的瞬间,你突然抓住我的手,往自己嘴边送——
原来,我指尖沾了一点甜辣酱,被你舔得干干净净。
收拾残局时,发现清汤锅里还剩半块玉米,被煮得金黄,在汤里轻轻晃。
你捞起来递到我嘴边,说“这个最甜”,我咬了一口,果然甜得发腻,混着点牛骨的香,比任何糖果都让人满足。
你看着我吃,突然说“小时候我妈总把清汤里的肉给我,说'辣的留着给你爸',后来才知道,她其实也爱吃辣,就是怕我上火。”
我往你手里塞了一颗薄荷糖,糖纸在灯光下转了转,“现在不怕了,有我陪你吃辣,也有你拦着我少吃辣。”
你捏着糖往我脑门上敲,“贫嘴”,可我看见你把糖纸叠成个小方块,塞进衬衫口袋,动作轻得像在收藏什么宝贝。
此刻雨停了,月光从云里钻出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亮斑。
你靠在沙发上打盹,怀里抱着空了的酸梅汤杯子,杯壁上的水珠滴在裤子上,晕开个小小的圆。
我往你身上盖毯子时,发现你口袋里的糖纸露了个角,粉白相间的,像一朵没完全绽开的花。
其实,哪用争什么红汤白汤呢?
你早把酸梅汤的冰镇瓶,往我手边推了,瓶身凝的水珠顺着桌沿往下淌,在我手背上洇出一小片凉;
我也摸准了你盛清汤时,总往勺里抖两圈醋,酸香一冒,你眼角的笑纹就跟着绽开。
你夹红汤里烫得卷边的黄喉,油星溅在我碗沿,说“这个脆”;
我捞清汤里炖得酥烂的排骨,骨头轻轻一抿就脱肉,往你嘴里送时,看你腮帮子鼓得像揣了一颗油桃。
你瞧那锅中间的白瓷隔板,早被翻腾的热气熏得模糊了。
红汤的辣油打着旋儿往清汤里漫,清汤的骨香也偷偷钻过缝,把红汤里的鸭血染得带了一点甜。
我们的筷子在锅里撞来撞去,你的竹筷拦着我去夹最辣的那撮花椒;
我的木筷赶着给你抢清汤里最后一块玉米,到头来,谁的碗里不是一半红一半白?
就像你衬衫领口沾的红油,我嘴角没擦净的麻酱,早把“你的”“我的”混成了“咱们的”。
亲爱的,刚趁你去洗澡,点开你外卖软件的“最近浏览”,看见你对着“特辣锅底+加倍麻椒”的选项看了半分钟,搜索记录里还藏着“吃辣后解辣小技巧”。
傻瓜,你以为我没发现?你往我碗里堆清汤菜时,眼神总瞟着红汤里的毛肚;
你说“太辣伤胃”,却在我咳嗽时,偷偷往红汤里多扔了把我爱吃的干辣椒。
下次不用抢手机啦,我直接点鸳鸯锅——红汤那边多煮肥牛,清汤里多炖玉米。
就像现在,你枕在我腿上打呼,鼻尖还沾着点辣油的香,比锅里的高汤还让人心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