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还记得,五月末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窗,我趴在地毯上翻旧相册,指尖划过六岁生日那张——
蛋糕上的奶油歪歪扭扭,我举着一根塑料魔法棒,门牙缺了颗,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
你蹲在旁边拆快递,泡沫纸的窸窣声里混着点漫不经心:
“下周要交的项目报告,你帮我核对下数据?”
“儿童节想过吗?”我突然抬头,相册角磕在你膝盖上,“就我们俩,买和果冻,看动画片,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假装全世界都是小孩。”
你拆快递的手顿了顿,露出半截印着公司logo的钢笔,笔帽上还沾着一点墨水渍。
“都多大了还凑这热闹?”
你把泡沫纸揉成球往我头上扔,却没躲开我伸过去的手——你掌心的薄茧蹭过我手腕,带着点没说出口的犹豫,“小时候没玩够?”
“就没正经玩过。”我拽着你胳膊晃,看你喉结滚了滚,“我妈总说‘过这节干啥,不如多做一道算术题’,后来就忘了怎么要糖吃了。”
地毯上的阳光移了移,照见你耳后那道浅浅的疤痕——是十岁那年爬树掏鸟窝摔的。
你说,那天本来想摘野桃给生病的奶奶,结果摔在沟里,野桃全烂了。
你突然抽回手去拿手机,屏幕光映出你眼里的波澜:“儿童节有什么节目计划?”
“不知道啊。”我把脸埋进相册,听见你起身倒水的动静,玻璃杯碰在茶几上,轻得像一片羽毛。
其实,我看见你购物车的收藏夹了,昨天你以为我睡了,对着“复古铁皮青蛙玩具”的页面看了三分钟,手指在“加入购物车”按钮上悬了又悬。
六一节的前一天,我去文具店绕了三圈,在角落翻到一包奥特曼卡片,封面的迪迦闪着廉价的金粉,像你小时候总贴在铅笔盒上的那种。
结账时老板娘笑着说,“现在的小姑娘,还喜欢这个?”
我摸着卡片边缘的毛刺,突然想起你说过,十二岁生日想要套奥特曼全套,结果,你爸给买了一本《少年维特之烦恼》。
下班回家时,楼道里飘着一股甜腻的香。
你背对着我站在玄关,衬衫下摆沾着一点巧克力渍,脚边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我一眼就看见露出来的杆,粉白相间,像两朵没睡醒的云。
听见我钥匙响,你慌忙把袋子往门后藏,肩膀僵得像一块石板。
“藏什么呢?”我故意踢掉鞋往你身上撞,鼻尖蹭到你后背的汗味,混着一点草莓香精的甜,“是不是偷偷买了辣条?”
“同事给的喜糖。”你转过身来时,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手里攥着一包彩虹糖,糖纸包装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就……顺手揣回来了。”
可我,明明看见你裤袋里露出半截玩具枪的塑料枪管,蓝汪汪的,和我小时候弄丢的那把一模一样。
那点关于“幼稚”的拉锯,早被空气里漫开来的甜意泡得发涨,软塌塌地蜷在角落了。
你往茶几上摆零食时,塑料袋摩擦的窸窣里,都裹着草莓糖的香。
彩虹糖的玻璃纸,在灯光下转着圈,把你眼底的笑意折射得七零八碎——哪还有半分方才,嘴硬的模样。
我举着奥特曼卡片凑过去时,你假装皱眉的弧度都透着心虚。指尖捏着卡片边缘的毛刺,却连“幼稚”两个字都说得轻飘飘的,像被的甜气泡软了舌尖。
你往茶几上摆零食时,我突然把奥特曼卡片拍在你面前,迪迦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你:
“给你的,赛罗奥特曼,能打败所有怪兽。”
你愣住的瞬间,我看见你眼底的惊讶,像被风吹起的糖纸,哗啦啦全展开了。
“幼稚。”你捏起一张卡片往我脑门上拍,指腹却轻轻蹭过卡面的金粉,“这是迪迦,不是赛罗。”
说着,从背后摸出个铁皮青蛙,上弦时“咔嗒”响。
青蛙在茶几上蹦跶,后腿歪歪扭扭,却把我们的影子都逗得发颤。
那天晚上,我们把投影仪支在墙上,放《猫和老鼠》。
你举着喂我,糖丝粘在我嘴角。
你舔的瞬间,我突然发现你睫毛上沾着一点糖霜,像落了一片雪花。
铁皮青蛙在地毯上蹦“咔嗒”跳,突然撞翻了半袋彩虹糖,糖粒滚了满地,红的黄的紫的……,像把没说出口的妥协,全撒成了星星点点的甜。
你说,“我小时候总把糖纸夹在课本里,后来发现,空糖纸也能闻到甜味。”
我摸着你掌心那道旧疤,突然明白所谓的儿童节,哪是要当小孩,是想在彼此面前,敢把没说出口的渴望,像糖纸一样摊开。
凌晨一点,你蜷在沙发上打盹,怀里还抱着那套奥特曼卡片。
我往你身上盖毯子时,发现卡片背面写着字——是你用钢笔描的:
“迪迦保护地球,我保护她”。
旁边压着一张揉皱的购物小票,上面印着“两串,草莓味”,时间是上周三,你说“加班晚点回”的那天。
“小时候总盼着长大,”你咬了,糖渣沾在嘴角,“真长大了才发现,原来最难得的是敢说‘我想要’。”
月光漫过你手里的卡片,漫过我攥着的铁皮青蛙,漫过散落一地的彩虹糖——
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柔软,像被糖霜裹住的月亮,连边角都甜得发暖。
现在,晨光爬上窗台,你还在睡,嘴角翘着,像梦见了什么甜的。
我把铁皮青蛙放进你公文包,又往你衬衫口袋塞了一颗橘子糖——
包装纸是橘子插画的,像你总说“太酸不爱吃”,却每次都抢我的那颗。
其实,哪需要什么儿童节?
你记得我没说出口的遗憾,我藏着你没扔掉的天真,就够了。
就像那只在茶几上蹦跶的铁皮青蛙,发条总会走完,可只要我们愿意,就能随时给它上弦,让它在岁月里,蹦出一串带着糖香的响。
亲爱的,我在你枕头底下塞了一张纸条,写着:
“明天去爬树吧,我看见小区后面那棵老槐树上,有个鸟窝”。
小笨蛋,知道你手痒了吧。
你指尖却轻轻捻起一张卡片,迪迦的眼睛在阴影里亮着。
就像我知道,你藏在衣柜最上层的那个铁盒里,全是小时候的玻璃弹珠,二十几年了,还闪着不肯黯淡下去的光。
“小时候偷藏的玻璃弹珠,”你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被我妈扔了那天,我哭到打嗝。”
你指尖划过卡片上的奥特曼,“后来才懂,怕的不是弹珠没了,是没人再陪我蹲在地上玩一下午。”
我把另一串塞你手里,看你笨拙地撕包装。
糖屑掉在衬衫上,像撒了一把碎星星。
窗外的槐树叶沙沙响,风裹着楼下小卖部的甜筒味飘进来。
你突然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
“明天……去买弹珠吧?”
“要彩色的。”我抢话。
你挑眉,胡茬上的糖渣抖下来:
“当然,不然怎么赢你。”
铁皮青蛙还在蹦,卡片散了一地,的甜混着你身上的淡茶香水味,像被阳光晒化的水果糖。
原来,长大不是丢掉糖果,是终于有个人,愿意陪你把藏了二十几年的糖纸,一张张重新铺平。
——这次,换我陪你把弹珠,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