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的心揪紧了,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昨夜书房里摔杯的暴怒仿佛耗尽了王爷所有的力气,只剩下这一片死寂的颓唐。
他张了张嘴,想问一句“王爷,您还好吗?”,可话到嘴边,看着王爷那周身弥漫的、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不敢问,不敢问啊……
陈锋在心里哀叹,默默放下帘子,只觉得这趟回程的路,漫长得让人心焦。
马车内,楚怀蘅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的狂奔。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越觉得愤怒。
南之枝!
南之枝!
这个大白痴!
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他拉南家入局,是为了合作守护边城,是信任她!
不告而别?那是皇兄急召,皇祖母病重!
偷听?那是他情难自禁,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冷漠?那是因为他痛苦挣扎,怕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怕日后更深的伤害!
她怎么能把他所有的不得已和挣扎,都解读成算计、卑劣和无情?
她凭什么说他没有心?
她才是那个捂不热、捂不化的冰疙瘩!
她才是这世上最没心没肺的大白痴!
就在楚怀蘅内心的怒火和委屈如同岩浆般沸腾,几乎要将他吞噬时,马车外突然传来陈锋刻意压低却带着一丝惊讶的声音:“王爷,前面好像是蓝姑娘!”
蓝芯兰?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让楚怀蘅的思绪短暂的停滞了一下。
他蹙起眉,抬手掀开了身侧的车窗帘。
官道前方不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依靠着马,站在路旁一棵老槐树下歇息。素色的衣衫,清丽却带着几分疏离的侧脸,正是蓝芯兰。
楚怀蘅眼神微动,略一沉吟,声音带着点疲惫和沙哑:“让她上来。”
很快,马车门打开,蓝芯兰利落的跃了上来,带来一股外面干燥的风尘气息。
她看到楚怀蘅,微微一怔,随即落落大方的在侧面的位置坐下,目光快速扫过楚怀蘅苍白疲惫的脸色和马车内压抑的氛围。
“王爷,好久不见。” 蓝芯兰的声音清冷依旧,带着一丝惯有的距离感,“可还安好?”
话刚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是废话,眼前这位爷,脸色难看得如同刚从地狱爬出来,周身的气压低得能冻死人,哪里有一点“安好”的样子?
她忍不住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来……是不怎么好。”
楚怀蘅自然没听到她的腹诽,他靠在车壁上,半阖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疏离和疲惫:“怎么?蓝姑娘神机妙算,算准了本王会经过此地,特意在此守候?”
他此刻心情极差,对任何可能的“算计”都充满了本能的警惕。
蓝芯兰被他这带刺的话噎了一下,但神色未变,坦然道:“王爷误会了,此次真的是巧遇。我是奉命前往大楚寻访义父,路过邵武城,想歇歇脚见见阿南罢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没想到会遇到王爷。”
听后,楚怀蘅的眉头瞬间拧紧,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黑如锅底,仿佛被人戳到了最痛的伤疤。
他睁开眼,眼神锐利的投向蓝芯兰,声音冷得掉冰渣:“奉命?北境王病了?还是狄尚?”
他几乎是咬着牙重复了一遍“邵武城?”,随即毫不客气的抬手一指车门外,“既是去昭武城,那便下去吧。反方向,不顺路。”
这逐客令下得又快又冷,毫无转圜余地。
蓝芯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恶劣态度弄得一愣。她看着楚怀蘅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烦躁、痛苦以及对“昭武城”这个名字的极度排斥,心中顿时了然了几分。
看来,这位王爷在昭武城,栽了个大跟头,而且极其惨烈。
蓝芯兰的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促狭的了然,非但没有起身下车,反而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稳当了些。
她迎上楚怀蘅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微妙:“王爷何必急着赶人?”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的扫过楚怀蘅紧握的拳头和苍白的脸色,“王爷此刻心情郁结,想必是在昭武城遇上了些‘难解之事’?” 她故意将“难解之事”几个字咬得略重,然后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诱,“王爷要不要问问我?或许,问完之后,王爷会改变主意,觉得与我同行也未尝不可呢?”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楚怀蘅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微澜。
他眯起眼,审视着眼前这个清冷聪慧的女子。
马车内,刚刚被驱逐的冰冷气氛,因为蓝芯兰这句充满暗示的话语,瞬间变得微妙起来。楚怀蘅那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委屈,似乎找到了宣泄或解惑的可能。
——
马车在官道上微微颠簸,车轱辘发出单调的声响。
楚怀蘅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眉头紧锁,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蓝芯兰那句“问问我”的诱惑,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
他将这几日回到昭武城后发生的一切,尽可能冷静、客观地叙述了一遍,当然除了那些丢脸的吃醋、摔东西、把自己关在书房生闷气的细节。
从南之枝与狄青看似“在一起”的宣告,到药室里那场撕心裂肺的摊牌控诉,再到他愤而连夜离开……桩桩件件,都像在重新撕开他心口的伤疤。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痛苦和不甘,但叙述本身却极力维持着一种属于王爷的、表面的平静。
蓝芯兰安静的听着,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巧药囊。她的目光落在楚怀蘅那极力隐忍却依旧泄露出狼狈和痛苦的侧脸上,清冷的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一种饶有兴致的、仿佛在观察某种稀有病例般的光芒。
当楚怀蘅终于说完,车厢内陷入一片沉重的静,只剩下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