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只有狄青一人坐在桌旁,面前的饭菜几乎没动。他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眉头紧锁,眼神放空,显然心思飘到了九霄云外。
听到脚步声,他才回过神,看到是南之枝,立刻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你醒了?快用饭吧,还热着。”
南之枝“嗯”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
桌上菜肴精致,却只有两副碗筷。
她拿起筷子,随意夹了点青菜,状似不经意的问:“其他人呢?怎么这么安静。”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听不出什么情绪。
狄青连忙道:“雍景一早就被楚晴天缠着出去了,说要去城外那个什么跑马场,程先生和雍大富也跟着去凑热闹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南之枝的表情,试探性的补充了一句,“还有……王爷他……”
南之枝夹菜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狄青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些:“王爷他……一大早就带兵启程回临州大营了,说是有军务。”
“啪嗒——”
狄青的话音刚落,他自己手中的筷子却先掉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偏厅里格外刺耳。
他像是被自己的失态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去捡筷子,脸上却再也掩饰不住巨大的困惑,抬头看向南之枝,目光太过直白,几乎要将所有疑问都写在脸上。
南之枝依旧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仿佛对狄青的失态和那直白的目光毫无所觉。
直到将那一口毫无滋味的饭菜咽下,她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无波的扫了狄青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湖。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送到唇边,才用极其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疲惫语气,吐出四个字:“闭嘴,别问。”
狄青:“……”
他所有冲到嘴边的问题,所有翻腾的猜测,都被这四个冰冷又强势的字硬生生堵了回去,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憋得他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难受得抓心挠肝。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对上南之枝那双毫无温度、甚至隐隐透着一丝警告的眼睛,最终还是悻悻的闭上了嘴。
他只能烦躁的拿起刚捡起的筷子,狠狠戳着碗里的米饭,仿佛那米饭跟他有仇,眼神却时不时的瞟向南之枝,充满了不甘和巨大的憋闷。
这顿饭,吃得异常煎熬。
南之枝机械的动着筷子,将食物送入口中,咀嚼,吞咽,动作标准,却毫无生气。桌上的珍馐美味,此刻在她口中味同嚼蜡,甚至带着一种难以下咽的苦涩。
同时她明显感觉到狄青那如同实质的、充满探究和担忧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态度很生硬,近乎蛮横。狄青是关心她,她明白。可她此刻真的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去解释任何事。
楚怀蘅走了,带着一身被她刺伤的痛楚和愤怒,连夜离开了昭武城。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干净,利落,再无瓜葛。
可为什么,心口那个地方,还是像破了个大洞,空落落的灌着冷风。
为什么这满桌的饭菜,尝不出半分滋味?
她强迫自己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放下碗筷,动作干脆利落。
“我吃好了。” 她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神从未存在,“回春堂那边还有事,我先过去。”
她没有再看狄青一眼,径直转身,朝着府门的方向走去。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一如往常那个冷静自持的南家大小姐。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像是在踩着自己破碎的心。
狄青看着南之枝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被戳得乱七八糟的米饭,终于不耐烦的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
“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低吼一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郁闷堵在胸口,无处发泄。
他抓起旁边的茶壶,也不用杯子,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一大口冷茶,冰凉的茶水却浇不灭他心头那把名为“好奇”和“担忧”的熊熊烈火。
南之枝越是这样,他越觉得昨天药室里发生的事情绝对惊天动地。
“不行!” 狄青猛地站起来,在空荡荡的偏厅里来回踱步,眼神闪烁,“我得弄清楚,必须弄清楚!”
狄青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探究欲。
——
通往临州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楚怀蘅的队伍仪仗虽威严依旧,却透着一股沉闷的死气。
队伍中间,那辆宽大舒适的玄色马车内,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楚怀蘅没有骑马,将自己关进了马车里。他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手里拿着一卷兵书,目光却空洞的落在展开的书页上,许久都未曾翻动一页。书上的字迹在他眼前模糊、跳跃,最终化作南之枝那张冰冷决绝的脸和那句句诛心的话语。
他烦躁的将书卷扔到一旁,发出沉闷的声响。拿起旁边温着的酒壶,倒了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玉杯中轻晃,散发着醇厚的香气。
然而,他闻着那酒香,却只觉得胸口烦闷,毫无品酌的兴致。酒杯被重重的搁下,酒液溅出几滴,落在深色的衣袍上,洇开一小片深痕。
他什么都不想做,不想思考军务,不想看书,不想喝酒,甚至不想说话。
他就那么沉默的坐着,如同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石雕,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无人能见的惊涛骇浪——愤怒、委屈、痛苦、不甘……种种情绪激烈地撕扯着他。
陈锋骑着马,不安的跟在马车旁。他几次偷偷掀开车帘一角,窥探里面的情形。每次看到的,都是王爷那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模样,背脊依旧挺直,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萧索,脸色苍白,下颌线紧绷,眼神放空,望着虚空一点,仿佛沉浸在一个旁人无法触及的、充满痛苦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