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从未如此“具体”而“粗暴”。
清晨的营地空地,不再是简单的站桩与呼吸。哈鲁用暗红色的矿粉混合某种兽血,在地上画出一个直径丈许、线条扭曲粗犷、散发着淡淡腥气与灼热感的圆形图腾。图腾中心,是一个抽象的、仿佛火焰升腾又似心脏搏动的符号。
“这是‘凝血炉’图腾。”哈鲁赤足踏入图腾范围,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贲张,青筋如同小蛇般蠕动,“黑岩战士引煞淬体的第一步,就是将自身血气,在此图腾加持下,点燃为‘炉火’。”
他不再多言,直接开始演示。只见他双目微闭,摆出“熔炉呼吸法”的起手式,但这一次,呼吸的节奏变得更加急促而深沉,每一次吸气,胸膛都高高鼓起,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的空气和某种无形之物吞噬;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灼热的白气,隐约有暗红色的微光在口鼻间一闪而逝。
随着他的呼吸,地上那“凝血炉”图腾竟仿佛被引动,开始散发出微弱的暗红色光晕,空气变得燥热,稀薄的煞气被图腾力量吸附、汇聚,在哈鲁身周形成一圈淡淡的、带着火星的暗红色气流。
哈鲁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密的汗珠,但那些汗珠很快就被体表的高温蒸发,化作更浓的白气。他的皮肤下,隐隐透出红光,仿佛有火焰在血肉中穿行。一股沉重、炽烈、充满爆发力的气息,缓缓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引煞入体,不是用身体去‘装’煞气,那是找死。”哈鲁的声音在灼热的气流中显得有些失真,却字字如铁,“是用你的‘血火’,去‘捕捉’、‘驯化’煞气!让它成为你血火的‘燃料’,让你的血火燃烧得更旺,反过来淬炼你的血肉骨骼!”
“现在,你进来。站在图腾边缘,先感受,再尝试。”哈鲁睁开眼,眼中似乎有火焰跳动。
凌云深吸一口气,脱下上身的皮甲,赤着上身,踏入“凝血炉”图腾的范围。
刚一进入,一股远超平时的燥热与压迫感便扑面而来!不仅是空气温度升高,更有一股无形的、仿佛能点燃血液的“场”在影响着他。地上图腾散发出的暗红光晕,与他体内那丝新生的血气暖流产生了共鸣,隐隐有将其“点燃”的趋势。
与此同时,图腾汇聚而来的稀薄煞气,也变得更加活跃,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尝试钻入他的毛孔,带来熟悉的阴冷刺痛感。
凌云不敢怠慢,立刻摆出熔炉呼吸法的姿势,开始调整呼吸,调动体内那丝暖流。
最初,只是体内暖流在燥热环境下的自然加速流动。但当他尝试着,将意念沉入那丝暖流,并按照哈鲁所示范的、更加急促深沉的呼吸节奏去催动时——
嗡!
体内那丝暖流仿佛被投入干柴的火星,骤然变得明亮而灼热!它不再是温顺的溪流,而是一簇跳动的小火苗,开始在胸腹间左冲右突,带来清晰的灼痛感!
地上图腾的光芒也同步增强,汇聚而来的煞气更加浓郁。
“用你的意志,引导你的‘火苗’!别让它乱窜!想象它是一把锤子,你的身体是需要锻打的铁胚!”哈鲁的吼声如同锻打的铁砧,敲击在凌云心头。
凌云强忍着灼痛,集中全部意志,试图约束、引导那簇变得狂躁的“血火”。这比之前单纯的引导暖流艰难十倍!血火似乎有自己的“脾气”,桀骜不驯,每一次约束都消耗巨大的心神。
而外界的煞气,则趁机沿着毛孔,丝丝缕缕地渗入。当这些阴冷的煞气与体内灼热的血火相遇时——
嗤!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剧烈的冲突在经脉和血肉表层爆发!带来的是加倍的痛苦!一边是灼烧,一边是阴寒侵蚀,冰火两重天的折磨让他瞬间闷哼出声,身体剧烈颤抖,几乎要瘫倒在地。
“忍住!”哈鲁的声音如同惊雷,“煞气是毒,也是药!用你的血火去‘炼化’它!把它烧成灰,剩下的精粹,就是淬炼你身体的‘药渣’!”
炼化煞气?凌云心念急转。他不再单纯地抗拒煞气的侵入,而是尝试着,在血火与煞气接触的瞬间,用更强的意志催动血火,主动包裹、灼烧那一缕缕阴冷的煞气!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且需要精细的控制。血火太旺,可能灼伤自身经脉;煞气太多,可能压灭火种。他必须在剧痛中,找到那个危险的平衡点。
嗤嗤声不断在他体内细微处响起。大部分侵入的煞气在血火的灼烧下,如同冰雪消融,化作一缕缕更加精纯却暴烈的热流(被炼化后的煞气精华),这热流进一步刺激血火,也渗透进附近的血肉,带来另一种更加深刻的、仿佛锻打般的痛楚。
但也有少部分特别顽固或阴寒的煞气,未能被及时炼化,反而与血火纠缠,在他体内留下些许滞涩与刺痛的暗伤。
这是一个痛苦而缓慢的淬炼过程。不过坚持了半盏茶的时间,凌云已是大汗淋漓(汗水刚渗出就被蒸发),皮肤通红,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眼前阵阵发黑,体内如同有无数把小刀在刮擦。
但他咬紧牙关,牙龈都渗出血丝,依旧死死坚持着呼吸节奏和意志引导。
他能感觉到,每一次成功的“炼化”,那簇血火就仿佛壮大、凝实了一丝,而身体深处,尤其是骨骼和肌肉的深层,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的紧实与强化感。
“停!”哈鲁的声音响起。
凌云如蒙大赦,身体一软,就要倒下,被哈鲁一把扶住,拖出了凝血炉图腾的范围。
一离开图腾,外界的燥热和煞气压迫感骤然消失,清凉的空气涌入肺叶,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气息都带着灼热感。他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这次是真正的汗水),不住颤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体内,那簇被点燃的“血火”并未立刻熄灭,而是缓缓收敛,沉淀在胸腹之间,化作一团温暖而凝实的热源,持续散发着热量,缓慢滋养着刚刚被粗暴淬炼过的身体。
“第一次,能在炉中坚持这么久,还能成功炼化部分煞气,已经不错。”哈鲁丢给他一个水囊和一块浸湿的凉布,“记住刚才的感觉。尤其是血火与煞气碰撞、炼化的那个‘点’。以后每日,你就在图腾边缘练习,时间慢慢增加,直到你能在炉心位置站稳并自如控制。”
接下来的日子,凝血炉图腾成了凌云的“刑场”兼“熔炉”。每一天,他都要在里面忍受冰火交煎、锻骨炼肉般的痛苦。进步缓慢而扎实,他能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炼化煞气的效率也越来越高,体内的血火从一簇小火苗,逐渐壮大为一股稳定燃烧的热流。
随着血火的壮大,他对煞气的感应和控制也越发敏锐。如今,他已能初步分辨空气中煞气的“浓度”和“性质”(狂暴、阴寒、污秽等),并尝试进行有限的引导——虽然距离像哈鲁那样形成煞气环流辅助战斗还差得远,但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被动承受侵蚀。
与此同时,在老巫的净室中,修行的内容也发生了变化。
老巫不再仅仅帮他压制幽瞳印记,而是开始传授一种名为“祖灵守心诀”的精神秘法。这种秘法旨在通过观想黑岩部族祖灵图腾(尤其是那些代表坚韧、守护、净化之意的部分),在识海中构筑一层精神壁垒,并锤炼自身意志的“密度”与“韧性”。
这法门与凌云原本的神魂修炼方式迥异,更偏向于原始的信仰之力与集体意志的运用。但出乎意料地,对他被蛮荒烙印浸染过的神魂非常契合。尤其是当他观想图腾中代表“大地承载”与“薪火相传”的部分时,竟能引动识海中那幅图腾图卷的共鸣,使得构筑的精神壁垒更加稳固。
他开始尝试,在“祖灵守心诀”构筑的精神壁垒保护下,主动去“触碰”眉心幽瞳印记中那些相对“平静”或“古老”的意念碎片,如同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从污染土层下剥离有价值的陶片。
这个过程同样危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动印记深处那冰冷的恶意反扑。但在老巫的护法和骨舟吊坠的后盾下,他成功地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破碎、却蕴含着古老信息的意念残响——
一些关于“地脉节点”、“星辰轨迹”、“古老盟约”的模糊概念;
一些充满了无尽悲伤与愤怒的、关于“背叛”、“坠落”、“封印”的情感碎片;
甚至,偶尔能“听”到一两句用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庄严古老的音节构成的残破咒言或誓词。
这些信息杂乱无章,却让他对石像的过去、对这片土地尘封的历史,有了更加立体(虽然依旧模糊)的认知。他知道,那石像并非纯粹的怪物,它的疯狂与怨恨背后,掩藏着一段被遗忘的、可能涉及世界剧变的悲壮故事。
而他的石匕,在这些日子的煞气淬炼和血火浸润下,也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匕身那道暗红纹路变得更加深邃明亮,时常在他修炼时自动吸收周围被炼化后的精纯煞气与血火余温,匕身整体散发出的气息,更加厚重、炽烈,与他的血气连接越发紧密。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石匕内部,仿佛有某种微弱的“意识”或“本能”正在缓慢苏醒,对煞气和特定的地脉能量,表现出越来越强的“食欲”。
这一日,完成凝血炉修行后,哈鲁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休息,而是带他来到了营地边缘一处僻静的断崖下。
这里堆放着许多废弃的、破损的武器和矿石。
哈鲁拿起一把刃口崩裂、几乎报废的黑曜石战斧,又指了指凌云腰间的石匕。
“武器,是战士手臂的延伸,也是意志与力量的载体。”哈鲁沉声道,“你的石匕已经初具灵性,但它还需要‘开锋’,需要沾染‘血与火’的真实气息,而不仅仅是修炼时的能量浸润。”
他将那把破斧扔给凌云:“用你的石匕,配合你现在的血火之力,试着‘修复’它——不是真的修复材质,而是将你的血火意志,短暂地‘烙印’在斧刃的断裂处。记住,是‘烙印’,不是‘附着’。”
这是一个全新的挑战,比凝血炼体更加精细,需要将刚刚掌握、尚不稳定的血火之力,以特定方式通过石匕这个媒介,进行微观层面的控制与输出。
凌云接过破斧,凝神静气。他先是用手掌抚过石匕,将体内那团稳定的血火热流缓缓注入匕身。石匕嗡鸣,纹路亮起。
然后,他将石匕的刃尖,轻轻抵在破斧的断裂处。
意念集中,尝试引导血火之力,透过石匕,以一种“浸润”而非“冲击”的方式,缓慢渗入黑曜石斧的裂痕之中。
最初,血火之力一接触冰冷的黑曜石,便迅速溃散,无法凝聚。
他调整呼吸,回想凝血炉中炼化煞气时的那种“包裹”与“灼炼”感。这一次,他不再试图“渗入”,而是用更强的意志,将血火之力在石匕尖端高度压缩、凝聚,形成一根极其细微、却无比灼热的“火焰针”。
然后,控制着这根“火焰针”,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刺入黑曜石斧的裂痕深处,并在内部留下一个极其微小、却蕴含着他一丝血火意志与石匕共鸣气息的烙印点。
这个过程对精神力和控制力的要求极高。当他成功在第一个裂痕深处留下烙印点时,已是满头大汗,精神力消耗巨大。
但他没有停下。哈鲁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叫停。
凌云继续着这枯燥而艰难的工作。一个烙印点,两个,三个……
当他耗尽最后一丝心力,在破斧上留下了七个歪歪扭扭、却真实不虚的血火烙印点时,天边已现暮色。
他瘫坐在地,石匕脱手落在身边,光芒黯淡。那柄破斧的断裂处,隐隐有极其微弱的暗红色光泽流转,虽然无法修复其物理损伤,却多了一丝与他血脉相连的“存在感”。
哈鲁走过来,捡起破斧看了看,又看了看脱力的凌云,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很好。记住今天的感觉。武器的‘灵’,始于匠人的锤锻,成于战士的血火。你的路,还很长。”
他丢给凌云一块肉干:“休息。明天继续。”
凌云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疲惫,以及精神深处那因为高度专注而带来的奇异清明。
他看着暮色中逐渐暗淡的荒原,又看了看手中那枚依旧沉寂的骨舟吊坠。
凝血为炉,煞火淬刃。
这条路痛苦而漫长,但每一步,都让他感觉距离掌控自身命运,更近了一分。
眉心的幽瞳印记,在暮色中隐隐传来一丝冰凉的悸动,仿佛在提醒他,真正的考验,尚未到来。
但他已握紧了淬火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