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浓得发苦,那股甜腻花味却愈发清晰,像蛛丝缠上鼻息。我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口中漫开,勉强压下昏沉的欲念。方才那一道破窗而入的黑影已不见踪迹,可空气里的异香仍在蔓延,每吸一口气,神魂便似被抽走一分。
苏青鸾仍挡在我身前,剑未归鞘,手背青筋微凸。她侧头看了我一眼,眸光一颤——我喉间忽然涌上一股热流,来不及反应,一口血雾喷出,落地成冰,碎作点点霜星。
“师姐!”她猛地回身,单膝跪地扶住我肩膀。
我抬手想推开她,指尖却僵在半空。颈侧皮肤传来撕裂般的刺痛,低头一看,淡青色纹路如蛛网般自锁骨爬向耳后,所过之处皮肉微绽,渗出细小冰晶。寒毒在血脉里翻搅,像是无数根针从内里扎出来。
我咬牙撑地,试图运功镇压,可《玄冰诀》刚起一丝气机,心口猛然一窒,仿佛有冰锥逆流而上,直刺肺腑。袖中本欲凝出的冰锥尚未成型,便化作冷雾散在掌心。
不能再等了。
我盯着地面那滩红冰,声音沙哑:“守住门。”
苏青鸾没动,反而将剑横在身前,目光死死盯住门口。我知道她在防着谷主——那根幽蓝金针一旦入体,便是永生不得脱的枷锁。
就在此时,门轴轻响。
药王谷主推门而入,手中金针悬于指间,蓝光微闪。他目光扫过我脖颈上的冰痕,眉头一拧:“霜脉已侵心络,再迟片刻,神志尽毁。”
他迈步上前,袍角带风。
苏青鸾旋身横剑,剑尖直指其胸:“你若敢碰她,我立刻斩断你手腕。”
谷主冷笑:“你以为她现在最怕的是死?她是将军府嫡女,是太乙真人亲传,宁折不弯。可若经脉全冻,心智溃散,成了只会听命行事的傀儡……你还护得住她吗?”
话音未落,我浑身剧震,五指猛然扣进地面石缝。指甲崩裂,血未滴落便凝成红冰。体内寒流如野兽冲撞,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像是从深渊深处挤出来的呜咽。
苏青鸾回头,脸色骤白。
我看见她眼中映出的自己——双目泛青,唇色铁灰,额角裂开细纹,冰丝游走如活物。我不再是我。
她咬破下唇,突然收剑入鞘。
谷主眼神微动,似觉胜券在握。
却不料她反手抽出匕首,刀刃一转,狠狠划过左腕!
鲜血喷涌而出,在冷空气中蒸起一抹红雾。她一步跨到我面前,抬手就要将伤口按向我胸口。
“住手!”谷主厉喝,“火命之血引动寒毒反噬!你会让她爆脉而亡!”
可她已不容分说,将手腕贴上我心口。
“嗤——”
血与冰肤相触,发出灼烧般的声响。我身上蛛网般的冰纹竟微微退缩,颈侧裂痕不再蔓延,指尖也恢复一丝知觉。
可这缓和只是一瞬。
寒毒仿佛受激,猛然回扑,整条右臂“咔”地一声僵直,冰晶自掌心炸裂,顺着经络向上攀爬。我张口欲言,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
苏青鸾见状,眼中泪光一闪,竟用另一只手握住我的头,将伤口更深地压向我唇边:“咽下去!快咽!”
温热血流涌入嘴中,滚烫如熔浆,烫得我舌根发麻。本能驱使下,我竟张口咬住她手腕,用力吮吸。
血液入喉,寒流如遇烈阳,霜脉寸寸回缩。颈侧冰纹渐渐隐去,呼吸也慢慢平稳。可我全身肌肉紧绷,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体内撕扯——一边是极寒冻结经络,一边是炽热灼烧脏腑。
我咬得更深,齿间传来皮肉撕裂的触感。她身子一晃,踉跄跪倒,靠墙支撑才未倒下。面色惨白如纸,唇无半点血色,可嘴角却扬起一点笑意。
“再深半寸……”她声音微弱,却带着笑,“我就陪你葬在寒潭了。”
我松口,唇边沾满鲜血,气息粗重。她手腕血流不止,衣襟已被浸透大半。我颤抖着伸手,拾起地上一块碎瓷片,割开掌心,以血为墨,在墙上画下一符。
笔画简陋,却是《玄冰诀》中最深奥的一式封脉印。血痕蜿蜒,勾连成阵,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体内躁动的寒流终于稍稍平复。
我靠着墙缓缓滑坐,掌心血符尚在发烫。
苏青鸾撕下里衣布条,草草缠住伤口,坐到我身旁。她抬手替我拨开黏在额前的湿发,指尖冰凉,却稳得很。
谷主立于门边,久久未语。他看着墙上那道血符,又看向苏青鸾苍白的脸,眼神复杂难辨。半晌,他收回金针,低声说道:“火命血虽能压毒,却如饮鸩止渴。每一次使用,寒毒反噬更烈。下次发作,未必还有人肯为你割腕。”
我没看他,只盯着自己掌心未干的血痕:“我不需要谁再割腕。”
顿了顿,我抬眼望向他:“你的针,我不接。你的药,我不服。命,我自己续。”
他静立片刻,终转身离去。临出门前,留下一句:“一个时辰后,净身汤药会送来。错过时辰,地火口永闭。”
门合上,屋内重归寂静。
窗外冰花正沿着窗棂蔓延,一片片爬上墙壁,像是无声的侵蚀。苏青鸾倚着我肩头,呼吸微弱,却仍强撑着眼皮,一手始终按在剑柄之上。
我闭目调息,暗中运转心法,将残余寒气聚于丹田。掌心血符隐隐发烫,似与体内霜脉共鸣。我知道这一压只是暂时,火命血已在经络中留下烙印,寒毒必会卷土重来。
可此刻,我只想守住这方寸清明。
苏青鸾忽然轻声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在观前偷摘梅花,被师父罚跪雪地。你偷偷跑出来,把外袍盖在我身上,自己冻得嘴唇发紫。”
我睁眼,看她侧脸。
“你说,‘阿芜不怕,有我在’。”她笑了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现在换我护你一次。”
我没有答话,只是将她的手轻轻攥住。
她的手很冷,但脉搏还在跳。
远处钟声再度响起——三长一短,与昨夜相同。巡夜之人仍在。
我抬起右手,指尖凝出一枚极薄的冰刃,藏于袖中。若再有人闯入,我不再留情。
苏青鸾闭了闭眼,又强迫自己睁开。她望着门口的方向,忽然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香味,好像变了?”
我鼻端一动。
那股甜腻花香依旧萦绕,可其中竟掺进一丝极淡的腥气,像是铁器在火中烧过后的余味。
我猛地抬头,视线落在窗纸上——那里有一小片暗渍,正缓缓晕开,像是雨滴,却又不是水痕。
它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