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画面暗了。
苏晚已经睡下,呼吸平稳,被子盖到胸口。她侧着身,脸朝向墙,手放在枕边那个铁皮盒子上,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就没再动。
顾晏辞没关平板。
他盯着黑屏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涩,才慢慢移开视线。
林悦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人,空调还在送风,声音很轻。他坐了一整夜,腰背有些僵,手指在易拉罐环上来回摩挲,动作缓慢,像在确认它还在。
他低头看了眼桌角那只旧木盒。
盒盖开着,里面东西不多。几颗用纸包好的糖纸,一张外卖单,还有一小堆核桃壳碎片,边缘参差不齐,是他之前捏碎后留下的。
他伸手进去,把那些碎片拿出来,摊在掌心。
每一片都很薄,裂口不规则,拼不到一起。他曾试过一次,失败了就扔进抽屉,以为不会再碰。可现在,他看着这些碎壳,忽然不想放回去。
门被敲了两下。
老陈推门进来,穿着黑色夹克,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他走到办公桌前,把袋子放下,说:“您要的东西。”
顾晏辞没抬头。
老陈又说:“新收的头茬核桃,刚送来。您以前爱吃这个。”
他说完,从袋子里拿出一颗完整的核桃,放在桌上,挨着那堆碎片。
顾晏辞看着那颗核桃,没伸手拿。
他把碎片重新铺开,一片片摆好,像是在找什么顺序。
老陈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问:“您这是做什么?”
顾晏辞没答。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胶水,打开盖子,用指尖蘸了一点,涂在其中一片壳的边缘。
老陈皱眉:“这东西拼不起来。碎成这样,粘也粘不住。”
顾晏辞继续涂胶,动作很稳。
“我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弄?”
顾晏辞停了一下,抬头看了老陈一眼。
“这些碎壳像我和她的过去,拼不回原样,但能提醒我,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老陈没说话。
他看着顾晏辞把两片碎片小心对上,压住,等胶干。动作笨拙,但认真。有几片太小,一碰就滑开,他也没急,只是重新捡起来,再试。
过了几分钟,老陈忽然笑了。
“苏小姐要是知道您这么做,一定会喜欢。”
顾晏辞没抬头,手指还在按着那两片壳。
“她会的。”他说,“因为这是阿辞的真心。”
老陈没再问。
他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看顾晏辞一点一点把碎片拼起来。有的地方对不上,他就用胶水硬连,形成一道明显的缝。整块结构歪歪扭扭,立不稳,但他还是把它扶正,放在桌面上。
“您以前不吃这种东西。”老陈忽然说。
顾晏辞抬眼。
“您吃进口坚果,法国产的,带证书。这种山货,脏,壳硬,费牙。助理都拦着不让您碰。”
顾晏辞低头,看着自己拼的那堆碎壳。
“那时候我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有些东西,不是越贵越好。”
老陈没接话。
他知道顾晏辞说的不是核桃。
办公室安静下来。
顾晏辞拿起那颗完整的新核桃,看了看,又放下。
“我不想吃新的。”他说,“我想把旧的修好。”
老陈点头。
“您变了。”
顾晏辞笑了笑,很淡。
“我不是变,是终于明白自己是谁。”
他伸手摸了摸那堆碎壳,指尖划过裂缝。胶水还没干透,有点粘。他没擦,任由那点黏意留在皮肤上。
“那天在便利店,我吃了萝卜。”他说,“味道不一样。”
老陈听着。
“小张说‘阿辞爱吃萝卜’,我就信了。我以为吃到一样的东西,就能回到那时候。可咬下去才发现,不是火候的问题,也不是调料的事。”
“是什么?”
“是煮的人不一样。”他说,“她煮的,有温度。”
老陈没说话。
顾晏辞把那颗新核桃推远了些。
“我不想靠别人告诉我她怎么样。我不想只看着监控里的光,看她喝水、缝衣服、关灯。我想站在她面前,让她知道,我不是为了补偿才回来。”
“那您现在准备好了吗?”
顾晏辞看着那堆碎壳。
“还没。”
“还差什么?”
“差一个完整的自己。”他说,“不是顾晏辞,也不是阿辞。是能让她放心把针线盒交给我,让我补衣服的人。”
老陈没再问。
他知道顾晏辞不需要回答,只需要说。
他又站了一会儿,转身准备走。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
“您拼这些东西,她不会知道。”
顾晏辞点头。
“我知道。”
“那您为什么还要做?”
“因为我得先相信。”他说,“我相信这些裂痕有意义,她才会愿意再看我一眼。”
老陈没再说话。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又只剩下顾晏辞一个人。
他低头继续拼。
胶水快干了,最后两片怎么也对不上。他试了几次,手指用力,其中一片突然裂开更多。
他没停。
他把那片更小的残块也粘上去,哪怕突出来一块,哪怕歪斜难看。整块结构摇晃了一下,最终立住了。
他松开手,看着它。
灯光照在上面,裂缝清晰可见,像一张展开的地图。
他伸手,从脖子底下拉出一条细绳,绳子上挂着一枚钥匙。他把钥匙取下来,轻轻放在碎壳旁边。
那是他别墅的主卧钥匙。
他没再看。
他把胶水盖好,放回抽屉,然后合上木盒。
屏幕还是黑的。
他没去开。
他坐在那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那堆拼好的碎壳。
时间一点点过去。
窗外天色亮了一些。
他没动。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嘴唇。
那里曾有过一碗热汤的味道。
他曾在这个位置喝过苏晚煮的面。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她递来的东西,吃下去就会暖。
现在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袖口补一针歪线。
他知道她为什么睡前要摸那个铁皮盒子。
他知道她为什么不再热两杯牛奶。
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捏碎了那么多核桃。
因为他怕。
怕一旦停下来,就会忘记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怕回到顶层,回到会议桌,回到没人敢直视他眼睛的世界。
可现在他不怕了。
他要把这些碎掉的东西,一片一片捡起来。
不是为了复原。
是为了记住。
门又被敲了一下。
这次没有进来。
一张纸条从门缝底下推了进来。
顾晏辞没立刻去捡。
他等了几秒,才弯腰拿起来。
纸条上写着:
“她今天换了路线,送单经过东三街。”
他看完,把纸条折好,放进木盒底层。
他没起身。
他坐在原位,看着那堆碎壳。
阳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其中一道裂缝上,反射出一点微光。
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然后抬起手。
他摘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易拉罐环,轻轻放在碎壳中央。
环圈很小,刚好卡在几片交汇处,像一枚钉子,把所有裂痕固定在一起。
他看着它。
没有说话。
也没有动。
阳光慢慢移动。
照到了他的手腕。
他右手食指微微颤了一下。
然后缓缓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