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我坐在窗边,手指上那道划口已经不流血了,只留下一点暗红。桌上的纸还摊着,防水罩那三个字被血盖住了一半。窗外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带,像她每次送完单回来,电动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
门开了。
林悦走进来,脚步很轻。她没说话,把手里抱着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是个泡泡机,小小的,圆脑袋,彩色塑料壳,看起来像是小孩玩的。
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窗外。“外面下雨,想着……也许可以试试。”
我没问她为什么买这个。也没问她从哪买的。我站起身,走到茶几前,打开开关。
机器嗡地响了一声,一圈小孔开始旋转,一串串泡泡冒了出来。它们飘得不快,撞到玻璃就弹一下,有的破了,有的顺着窗缝飞出去,混进雨里。
我盯着那些泡泡。
她说过,雨天吹泡泡,泡泡不会破。那天她在巷子口等红灯,看见一个小女孩举着泡泡机跑,她也笑了,转头对我说:“你看,下雨天的泡泡特别结实。”
我当时没懂,现在懂了。
雨水不会立刻打碎它们,反而托着它们走一段路。就像有些话,有些事,明明过去了,却一直没散。
林悦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也看着窗外飘走的泡泡。她声音很低:“许愿了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
最后一个泡泡升起来,圆圆的,映着楼下的车灯,有点发亮。它贴着玻璃爬了一段,慢慢浮出去,在雨丝里晃了晃,往远处飘。
我说:“许了。”
她没再问许了什么。
我说:“希望她知道,阿辞还在等她。”
林悦轻轻点头,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她停了一下,没回头,只是说:“我明天还会带新的泡泡液过来。”
门关上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
我坐回窗边的椅子,眼睛没离开那些还在飞的泡泡。它们越来越少,最后只剩几个零星的,在雨里晃荡。有一只卡在窗框和玻璃之间的缝隙,悬在那里,没破,也没动。
我伸手推开玻璃。
风带着湿气扑进来,那只泡泡轻轻一颤,飘了出去。
它没有立刻落下,而是顺着风往斜上方走了一段。我看着它,直到它变成看不见的小点。
桌上的防护清单还摊着。我走回去,拿起笔,在最后加了一条:**泡泡机,要常备。**
写完,我把笔放下。
卫衣还挂在椅背上,正面是“顾总”,背面是“阿辞”。我没去碰它,只是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天气更新:降雨持续中,明日早高峰路段积水严重,请注意出行安全。
她七点出门。
我记住了。
我重新走回窗边,把泡泡机关掉。机器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
我靠在墙边,望着外面。街上车很少,灯光照在水面上,一片一片的。偶尔有车开过,溅起水花,打破倒影。
我闭了会儿眼。
脑子里全是她蹲在电动车旁拧雨衣的样子,头发贴在额头上,一边笑一边说:“今天跑了二十单,全没洒。”
还有她咬开易拉罐时,嘴角沾的一点泡沫。
她喂流浪猫那天,阳光很好,她蹲着,手伸得很慢,嘴里哼着歌。我站在远处看着,第一次觉得,原来人可以活得这么轻。
后来我成了顾总,所有人都怕我,包括我自己。
直到那天雨夜,我忘了所有事,只记得她递给我一碗面,说:“先吃点热的。”
我睁开眼。
窗外的雨还在下。
我再次打开泡泡机。
这一次,我把它挪到离窗更近的地方。按下开关,泡泡又开始往外飘。比刚才多了一些,一串接一串,飞进雨幕里。
有一只落在楼下一辆电动车的车座上,停了几秒,才慢慢瘪下去。
那是她常停的位置。
我盯着那个地方。
如果她现在路过,会不会抬头看一眼?
会不会认出这台泡泡机?
会不会想起,有个人曾经笨手笨脚地学她吹泡泡,结果一口气太大,把自己呛到了?
我笑了笑。
没人看见。
我也没想让人看见。
林悦说得对,这个天气,适合泡泡。
我站了很久。
直到机器里的液体快用完,泡泡变得稀疏。最后一只泡泡飞出来时,很小,颜色也不鲜艳了。它蹭着窗沿,歪歪地飘出去,撞进雨里,晃了两下,沉下去。
不见了。
我关掉机器。
屋里一下子安静。
桌上的笔记本还开着。我走过去,翻到新的一页,写下:**雨天,适合放泡泡。**
下面又写:**也适合等一个人。**
写完,我把本子合上,放在卫衣旁边。
椅子还空着。
我坐回去,手放在扶手上,指尖碰到一点残留的水汽,是刚才开窗时飘进来的。
我任由它晾着。
外面的雨没有停的意思。
我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只想在这里,再等一会儿。
哪怕她根本不知道。
卫衣的线头有点松了,我低头看了一眼,没去修。
风吹进来,把窗帘掀了一下。
桌角的泡泡机闪了闪红灯,提示没液了。
我伸手摸了摸它的顶盖,轻轻拍了一下。
下一瓶,换蓝色的吧。
她喜欢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