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望远镜边睡着了,手还搭在我手上。我轻轻抽出来,指节有点僵。月光从穹顶的裂缝斜照进来,落在他腕上的伤口,血已经干了,颜色发暗。
我摸出那支钢笔。笔身沾着他的血,有点滑。刚才他醒来时说的“sunrise”,不是阿辞会用的词,也不是顾晏辞常说的话。可那声音里没有撕裂感,不像两个人在抢一张嘴。
我把笔举到光下,翻来覆去地看。笔帽和笔身接缝处有一圈细纹,不像是磨损,倒像能拧开。我用指甲抠了抠,咔一声,松了。
里面有个小芯片,闪着蓝光。我屏住呼吸,把它对准月光。光斑投在墙上,是一串数字:RL-0723。
手机震了一下。
一条信息跳出来:“RL-0723项目·心跳同步率87%”。
我没点开详情,直接删了。可手指停在屏幕上,心往下沉。这支笔不是用来写字的,是连着什么系统的。它记录他的情绪波动,心跳节奏,甚至……意识状态。
我盯着那行字。87%。不是百分百。说明他还有一部分没被控制住。
我把笔重新装好,放进玻璃杯,倒进盐水。水刚没过笔尖,蓝光就暗了。我松了口气。
他动了一下,睫毛颤了颤,但没醒。
我走到角落,捡起那本被血染了一角的笔记本。之前他写满并购计划的那几页已经被我撕掉烧了,只剩空白纸张。我翻开最后一页,发现有压痕。
我找来铅笔,在纸上轻轻涂。一行字慢慢浮现出来:“跟着血走,别信光。”
我盯着这句,背脊有点凉。
他说的“光”,是指月光?还是系统给他的信号?
我回头看他。他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得不像活人。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伸手碰了碰他的脸。皮肤温热,不是冷的。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我低声问。
他没反应。
我起身,把笔记本塞进衣兜,又看了眼盐水里的钢笔。蓝光彻底灭了。现在它传不出数据,但也可能触发警报。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找来。
凌晨三点,他突然睁开了眼。
目光很清,不像迷糊刚醒的样子。他第一句话是:“你把笔泡进盐水了?”
我点头。
他嘴角动了一下,像是笑了。“还好你懂。”
我没说话。
他抬起右手,指尖在唇边停了一下,然后用力咬破。血冒出来,顺着指腹流下。
他抓住我的手,蘸着血,在我掌心画线。起点是天文台,绕过几条街,穿过废弃地铁口,最后停在一个红点上——城市边缘的旧气象站。
“这是阿辞记的路。”他说,“不是程序告诉我的。”
血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滑,滴在地上。我低头看,那滴血正好落在钢笔漏出的一小滩液体旁边。两股红色慢慢连在一起,像在地面画出一辆老式火车的轮廓。
车头朝北。
我抬头看他。
“北极列车。”我说。
他点头。“我们没坐成那次。票还在你手里。”
我想起他塞给我的那张车票。一直贴身收着,没敢看第二眼。
“他们用这支笔监控你。”我说,“不只是位置,还有你的意识。”
他知道我在说什么。没有惊讶,也没有否认。
“它是钥匙。”他说,“也是锁。”
“那你为什么一直带着?”
“因为只有它能写下真实的东西。”他抬眼看我,“系统允许我写计划、写流程,但只要我写别的,比如‘晚晚今天煮了面’,就会被标记异常。可这些话,只能通过这支笔留下来。”
我忽然明白他在金库时为什么撕西装写誓词。他早就知道,任何正式文件、任何电子记录,都会被过滤和篡改。
只有血写的,才是真的。
“如果我现在毁了它呢?”我问。
“他们会启动备用协议。”他说,“把我带回手术室,重置记忆。”
“那你还愿意带着它?”
“只要你在旁边。”他说,“只要你能读懂我留下的痕迹。”
我沉默了很久。
外面风响了一下,铁门晃了半寸。星光从缝隙里挤进来,照在那摊混合的血迹上。火车的轮廓更清晰了。
我蹲下去,把钢笔从盐水中拿出来。擦干,放进内衣夹层。贴着胸口的位置。
“我不再躲了。”我说,“我要学会用它反找他们。”
他看着我,眼神变了。不再是茫然或挣扎,而是一种很轻的亮。
“你比他们想的聪明。”他说。
“你也比你自己想的清醒。”
他笑了笑,靠回墙边。眼睛闭上,但手伸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力气不大,但没松。
天快亮了。月光淡下去,星也少了。
我坐在他旁边,数着他呼吸的次数。一下,一下,很稳。
过了很久,他忽然说:“昨天晚上,你说锅盖会跳。”
我点头。“每次水开都这样。”
“我还记得你晾衣服的样子。”他说,“总把袜子挂在外面,怕别人偷。”
我笑了。“那是出租屋楼下总有野猫翻垃圾桶。”
“那时候你觉得我很麻烦。”
“是挺麻烦的,分不清洗衣机按钮,还把盐当糖。”
他没笑,只是握紧了点我的手。
“如果有一天,我又变成那个只看报表的人……”他说,“你会不会直接走?”
“不会。”我说,“我会把你打醒。”
他睁开眼,看着我。
“怎么打?”
“拿泡面汤泼你。”
他终于笑了。笑得有点累,但很真。
“那下次别用太烫的。”
我靠在他肩上,没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可能是夜鹭。
我们都没动。
直到他忽然坐直身体。
“等等。”他说。
我抬头。
他盯着地面那摊血,眉头皱起来。“这不是我画的路线。”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血迹确实超出了掌心那条线的范围。多出了一截,弯弯曲曲,像某种坐标。
“你没看见?”他问我。
“我一直看着你画。”
他伸手碰了碰那道新痕迹。指尖一抖。
“这是……自动渗出来的。”
我猛地看向盐水杯。杯子空了。水不知什么时候蒸发了,或者被吸进了笔身。
钢笔在我的胸口发烫。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按在地上那摊血旁边。
“快,写个字!”
我来不及反应,他已经用我的手指蘸血,在水泥地上划了一横。
血线刚成型,整片血迹突然微微震动。像被什么吸住,开始流动。
那辆北极列车的轮廓缓缓变形,拉长,延伸,最终拼成一幅地图。
上面有三个红点。
一个是我们现在的位置。
一个是气象站。
第三个,在市中心,标着一个字母:L。
“实验室。”他低声说,“他们在L区还有一个节点。”
我抬头看他。
他脸色发白。“这不是我记的。是笔自己画的。”
“它在指引我们?”
“或者在暴露自己。”
我们俩都没动。地面的血图还在微微发暗光,像在呼吸。
他慢慢站起来,扶着墙。
“我们必须走。”他说,“在它引来别人之前。”
我抓起外套,正要起身,他突然按住我肩膀。
“等等。”他说,“先毁掉信号源。”
他从夹层取出钢笔,拧开笔帽,把芯片抠出来。扔在地上,踩碎。
可那摊血,依然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