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通风板松动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螺丝一颗颗掉落,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划破寂静。阿辞猛地转身,一手将我按在管壁上,另一只手迅速抽出笔,在右侧管道内侧刻下一串数字。
“走这边。”他声音压得很低。
我没问为什么,只是跟着他往前爬。膝盖压在冰冷的金属上,呼吸声被四面封闭的空间放大。前面只有他的背影,衬衫后领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一点锁骨上的旧伤疤。
我们已经不知道爬了多久。岔路越来越多,每一段都长得一模一样。他没有直接带路,而是在某些节点留下标记——先是北斗七星的轮廓,接着是这串坐标。
39°5427\\N 116°2317\\E。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北极星的位置,也是那天我在录音笔里记下的那一段梦话坐标。可当我凑近看时,眉头皱了起来。
“东经少了一秒。”我说。
他停下动作,回头看着我,眼神有点暗。
“我知道。”他说,“错了才安全。”
我不明白。如果这是通往出口的唯一线索,为什么要故意写错?外面的人随时可能追上来,我们现在靠的只有这一条线。
“你到底清不清楚哪里是尽头?”我忍不住问。
他没回答,反而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但很稳。“要是全对,他们会顺着找过来。这个坐标只能由你知道,也只能由你来改。”
我盯着那串数字。风吹不进这里,可我后背出了层汗。
他说得没错。如果我们留下的痕迹太清晰,别人就能沿着它追到终点。可如果连我都不能确定方向,那我们和迷路有什么区别?
我伸出手,想去擦掉那个错误的数字。
他忽然反手扣住我的手指,阻止了我。
“你不信我?”他问。
我没有挣脱。“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你把自己也骗了。”
他静了几秒,然后低头,用牙齿咬破食指。血立刻涌出来,顺着指尖滴落,在错误的数字上晕开一小片红。
他一笔一划地抹去原数,重新写下正确的值。
“现在是对的。”他说,“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他们就算拿到这段坐标,也找不到门。”
血顺着管壁往下流,在金属表面拉出细长的痕迹。他牵起我的手,掌心贴着血迹,带着我继续往前。
接下来的每一段路,墙上都有新的星图刻痕。有的是简单的点连线,有的用血勾出弧线,像一条断续的银河,指引我们前进。
空气越来越冷,气流也变了方向。我知道我们正在接近地面,或者某个有出口的地方。
终于,前方出现一道锈蚀的铁门。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蓝光,像是月光穿过云层后的颜色。
阿辞站起身,推了一下门。铰链发出干涩的响声,门开了。
我跟着他走出去,脚踩在碎石地上。抬头一看,是个废弃的圆形建筑,穹顶裂开一道缝隙,正好对着夜空。北极星的光从裂缝中直射下来,落在中央一台老式望远镜上。
屋子里堆满了灰尘,墙角结着蛛网。看起来多年没人来过。
“这就是你说的秘密基地?”我问。
他没说话,走到角落拨动望远镜的调节钮。镜筒缓缓转动,光线折射到一面凸面镜上,再反弹到墙上一排拼接的泡面盒上。
那些盒子被剪开、压平,贴成反射阵列。光斑移动起来,一个接一个点亮墙上的反光贴纸。
先是S,然后是U,w,A,N。
最后,一颗红色的心形贴纸亮起。
SUwAN?
我的名字,被星光拼了出来。
我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走过来站在我旁边,声音很轻:“我不是顾晏辞,也不是阿辞……我是那个看见你煮面时冒热气,就想把全世界最亮的星星摘下来给你的人。”
他抬手指向穹顶的裂缝:“这里没有观星台,但有北极星。就像你,是我唯一的导航。”
我转头看他。他的脸上有擦伤,衣服脏了,手指还在渗血。可他的眼睛很亮,不是发疯的那种亮,而是清醒的、坚定的光。
这一刻我才明白,他不是在逃。
他是带着我回家。
这个天文台不是临时藏身点,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地方。那些泡面盒,那些反射装置,都不是一时兴起。他用了很久的时间,一点点布置好这一切,等我来。
“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些?”我指着墙上的装置。
“因为你喜欢简单的东西。”他说,“你喜欢热汤冒出来的白气,喜欢下雨天窗上的水痕,喜欢出租屋里那盏总闪的灯。这些东西都不贵,但它们是真的。”
他顿了顿,“所以我不能带你去宴会厅,也不能送你钻石。我只能把我心里最真的部分,搭成一个能照见星星的房子。”
我走近那面墙,伸手碰了碰发光的字母。贴纸有点粗糙,泡面盒边缘还有毛刺,可它们把星光接住了,还把它变成了我的名字。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他忽然说,“你加班回来,发现我把你剩的半碗面热了三遍。你说我不懂怎么用微波炉。”
我记得。
那天我累得不想说话,他却坚持要我自己尝一口。结果面坨了,汤也咸了。可他坐在小凳子上,一脸认真地说:“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后来他真的学会了。再后来,他开始主动煮面,放蛋,撒葱花,甚至知道我喜欢把蛋黄搅碎拌进去。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了。”他说,“我不需要想起过去,也能确定一件事——我想和你过一样的日子。”
我转过身,看着他。
“那你现在是谁?”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泛黄的车票。北极航线,单程。
“我是拿着这张票的人。”他说,“不管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终点只有一个。”
他把车票轻轻放在望远镜旁边。
“我可以忘记所有事,但忘不掉你递给我那杯热牛奶时的手势。你可以叫我阿辞,也可以不叫。只要你还在,我就有方向。”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的掌心有血,有茧,也有温度。
外面风很大,吹得铁门吱呀作响。可这里很安静,只有星光一寸寸移过墙面,照亮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靠在他肩上,没有说话。
他知道我在听。
过了很久,他低声说:“等天亮以后,你会看到更奇怪的东西。”
我抬起头。
“每天 sunrise 和 sunset 的时候,这里的光线会触发另一个装置。它会自动调整角度,让同一束光照在同一个位置。”
“什么位置?”
他指向地面一块磨损特别严重的地板。
“那里。”他说,“我试过很多次,只有那个点,能同时接住晨光和暮色。”
我看着那块地,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是说……”
“嗯。”他点头,“我想在这里,完成我们没做完的事。”
我没再问。
风从穹顶的裂缝灌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北极星的光落在他眼角,像一粒未落的泪。
他抬起手,在墙上轻轻画了个圈。
“你看,星星一直在动,可它始终指着北方。”
“就像我。”
他握住我的手,贴在胸口。
心跳很稳。
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