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彻夜灯火终于熄灭,但帝国权力中枢的齿轮却以更快的速度开始转动。孔衫那双洞穿迷雾的眼,在如山卷牍与丹带回的、散发着陈旧墨味与血腥气的原始凭据副本中,最终锁定了户部那方染血的棋盘上,最关键的那枚棋子。
人选已定,利刃出鞘。
当吏部关于王崇山擢升尚书、李岩调任左侍郎的敕命尚在门下省用印时,一道更加石破天惊、带着并肩王冰冷意志的谕令,已如无形的雷霆,轰然劈入死水微澜的户部官廨:
“着,原江南道监察御史张衍,即刻入京,署理户部度支司郎中事,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赐王命旗牌,专责厘清江南赋税积弊,督办漕粮损耗一案!”
谕令一出,朝野震动!
张衍何人?寒门中的寒门,三甲同进士出身,在江南道监察御史任上不过五品。此人以“铁面”闻名,更以“疯狗”着称!在江南任上,曾因追查一桩县令贪墨案,硬生生咬出了背后致仕的阁老门生,闹得满城风雨,若非当时孔衫暗中压下了朝中反扑的滔天巨浪,此人早已尸骨无存。其性情刚烈,手段酷烈,查案只认死理,不认人情,更不畏权贵,是朝野皆知的“刺头”兼“愣头青”!
让这样一个人,执掌帝国钱粮命脉的度支司?还加都察院衔,赐王命旗牌?这无异于将一柄淬了剧毒、毫无鞘约束的匕首,直接捅进了户部这个巨大的脓包!更插进了江南那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之中!
“王爷…这是要刮骨疗毒啊!”有老成持重者,在私邸中捧着谕令抄本,手都在抖。 “疯子!张衍那条疯狗加上并肩王…江南…怕是要血流成河了!”漕运衙门内,有人面如死灰。 “快!速速传信江南!所有账册!能抹平的立刻抹平!抹不平的…烧了!绝不能落到张衍手里!”隐秘的书房中,带着惊惶的指令在暗夜里飞速传递。
然而,孔衫的动作,远比所有人的反应更快!快得如同早已织就的天罗地网,只待此刻收拢!
清算,在无声的硝烟中,以最残酷的方式拉开帷幕。
第一刀,直切漕运命脉!
丹手持孔衫玄铁令与张衍的度支司勘合,如同索命的魔神,在三千玄甲铁骑的护卫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锁了运河枢纽——淮安清江浦转运仓!
“奉王命!奉度支司张大人令!封仓!彻查!所有账册、仓廪、漕船、签押单据,一律封存!所有仓吏、押运、漕丁,原地待勘!擅离者,格杀勿论!”
冰冷的命令伴随着玄甲铁骑沉重的马蹄声和雪亮的长刀,瞬间冻结了整个清江浦!巨大的仓门被铁链锁死,贴上了盖有并肩王大印和张衍官印的交叉封条。往日喧嚣的码头死寂一片,只有兵甲摩擦的森然之音。
度支司的老吏们,在张衍那双如同淬了冰的眸子注视下,战战兢兢地打开尘封的原始签押底档库。当丹带来的、由玄影卫秘密复制的底档副本,与仓中留存的“正本”被逐页、逐条、逐船、逐仓地对照核验时,巨大的窟窿如同溃烂的伤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甲字仓,天佑七年三月初九,收苏松常三府漕米十万石。玄影底档签押无误,仓中正本…入库数却为九万五千石?五千石何在?!”张衍的声音不高,却像刀子刮过骨头。 “大人…这…这恐是…”仓大使汗如雨下,试图辩解。 “啪!”张衍直接将两份截然不同的签押单据拍在案上,指着上面一模一样的日期、仓号、经手人印鉴,“笔迹可仿,印鉴可盗?这墨色新旧差异,这印泥细微色差,当本官眼瞎?!拿下!”他根本不给任何狡辩的机会,身后如狼似虎的玄甲兵卒立刻上前锁人。
“丙字船队,报损湿米三千石?玄影卫密档显示,该船队沿途晴日十五天,仅遇小雨半日!船体完好,舱板干燥!何来湿米三千石?!”张衍抓起一摞“损耗报备”,狠狠摔在负责押运的漕帮把头脸上,“说!米去了哪里?!” “大人饶命!是…是刘…”漕帮把头面无人色。 “刘琮是吧?”张衍冷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带下去!撬开他的嘴!”
第二刀,斩向江南田亩赋税!
几乎在清江浦动手的同时,由张衍亲信、手持“度支司清丈田亩”王命旗牌的吏员,在各地卫所驻军的强力弹压下,如同梳篦般深入江南各府县!
这一次,他们不再依赖地方呈报的“鱼鳞图册”,而是依据玄影卫耗时数月、暗中测绘的“暗册”为基准!
“苏城府上元县,鱼鳞册载田亩五万七千三百亩。暗册实测,七万八千六百亩!隐匿田亩两万一千三百亩!历年赋税,亏空何止巨万?!” “松江府华亭县,豪绅赵氏,报田三千亩?暗册实测,连同其族人、仆役名下挂靠、寄户之田,实占一万两千亩!隐匿九千亩!好一个良善乡绅!” “常州府…府库账上存银十万两?开库!验银!…回大人!库中…库中皆是铅胎镀银的假锭!真银…不翼而飞!”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地方官员、豪强、胥吏勾结,隐匿田亩、飞洒诡寄、虚报损耗、盗卖库银…花样百出,手段卑劣!在绝对的力量(军队)和无法篡改的铁证(暗册、玄影密档)面前,所有的谎言与伪装都被无情撕碎!
血,开始流了。
清江浦转运仓,三名试图趁夜焚毁关键账册的仓吏,被丹亲手斩杀于库房之内!人头悬挂于仓门示众! 江南吴县,一名试图武力抗拒清丈、煽动佃户闹事的豪绅,被弹压的卫所军士当场格杀!家产抄没! 常州府衙,府库大使在假银锭被当众砸开的瞬间,口吐鲜血,暴毙于公堂之上!是畏罪?还是被灭口?无人知晓,但留下的烂账和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户部衙门内,度支司郎中刘琮的官廨,早已被玄甲兵卒围得水泄不通。他本人虽未被下狱,但面色灰败,如同惊弓之鸟。每一次张衍冷着脸从他门前经过,每一次有新的江南“捷报”传入度支司,他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他知道,那些被张衍和丹撬开的嘴,那些被翻出的铁证,正如同一条条毒蛇,沿着漕运的脉络,沿着田亩的阡陌,向着他的咽喉,蜿蜒而来!
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弹劾张衍“手段酷烈、滥杀无辜、扰乱江南”的奏章雪片般飞向御案。为涉案官员、豪强求情、辩解甚至威胁的私信,也通过各种渠道,试图递到孔衫和秦玲面前。
紫宸殿内。
秦玲将一份措辞激烈、指责张衍“祸国殃民”的奏疏丢到一旁,凤眸中寒光凛冽:“祸国?殃民?这些蠹虫蛀空国库、鱼肉百姓时,怎不见他们跳出来说祸国殃民?!”
孔衫端坐一旁,手中把玩着一枚从江南快马送来的、铅胎镀银的假银锭。那冰冷粗糙的触感,如同江南官场腐烂的肌理。他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将假银锭轻轻放在御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血,流得还不够。”他声音平静,却带着尸山血海般的寒意,“不把这些脓血挤干净,烂掉的岂止是江南?是整个帝国的根基!”
他抬眸,目光穿透殿宇,仿佛看到了江南那片在清算风暴中颤抖的土地,看到了张衍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也看到了丹那柄不知疲倦、斩断一切魑魅魍魉的兽王神剑。
“告诉张衍,”孔衫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本王顶着。这江南的天…是时候彻底清一清了!”
谕令如同带着血腥味的寒风,再次刮向江南。清算的绞索,在孔衫的意志与张衍、丹的利刃之下,越收越紧。江南的天穹之下,乌云压顶,雷霆滚滚,一场涤荡百年积弊的血雨腥风,已然无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