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衫逗弄小狗的手指微微一顿,那温和的笑意从嘴角隐去,深邃的眼瞳中恢复了一片掌控全局的沉静。他抬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书房的宁静:
“来人呐,传文书觐见。”
门外侍立的亲卫立刻应声而去。不多时,一位身着青色文官袍服、气质沉稳、手持朱漆托盘的中年官员快步而入,在书案前恭敬地单膝跪地:
“下官文书房主簿张谦,参见并肩王!”
孔衫的目光并未离开脚边那只舔舐着他手指的小狗,语气平淡,仿佛在吩咐一件寻常公务:
“起来吧。替本王拟一道奏折,呈送陛下。”
“是!请王爷示下!” 张谦起身,动作麻利地将托盘置于书案一角,迅速铺开一张明黄色的特制奏折用纸,提起一支紫毫笔,饱蘸浓墨,屏息凝神,准备记录。
孔衫依旧抚摸着脚边的小狗,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奏曰:臣孔衫,奉旨总督北境,代天巡狩。今于狼居胥山下白草滩,召见喀尔喀汗阿布鼐、土默特汗俺答、卫拉特汗绰罗斯·也先、察哈尔汗林丹汗等四部首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狗的鼻尖,仿佛在斟酌词句:
“诸汗桀骜,心怀异志,于会盟之际,妄动刀兵,抗逆王命。臣为彰帝国之威,慑服不臣,不得已施以薄惩。”
“喀尔喀汗阿布鼐,狂悖无礼,率先发难,欲行刺王驾。臣之护卫将其拦下,震伤其脏腑,碎其狂悖之心。此獠怒火攻心,呕血不止,恐命不久矣。” 孔衫的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土默特汗俺答,笑里藏刀,首鼠两端。其虽未亲自动手,然心怀叵测,于威压之下,心胆俱裂,五脏受创,心脉重损,根基已伤,如风中残烛。”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卫拉特汗也先,驱使邪术,狼子野心。其苍狼图腾受王威所慑,狼魂哀嚎,本源动摇。此獠受其反噬,魂不附体,苍狼缩尾,凶焰尽失。” 孔衫的声音带着一丝对邪术的不屑。
“察哈尔汗林丹汗,色厉内荏,徒具虚名。黄金家族之荣光,难掩其怯懦。受惊过度,心神崩溃,一病不起,于榻上呓语惊惧,形销骨立,恐难再主事。” 他的评价最为刻薄,却也最是精准。
孔衫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张谦笔走龙蛇的奏折上,声音带着最后的总结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经此一役,四部气焰尽消,北境诸部莫不震恐。臣已谕令各部,限期裁撤私兵、重划草场、遵从帝国法典、遣子入京为质。若有再敢违逆者,定斩不赦!此战虽小惩大诫,然帝国之威,已如红日坠地,烙印北疆。臣孔衫,恭请陛下圣安。”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了,在奏折末尾,替本王给陛下带句话——”
孔衫的指尖轻轻挠了挠小狗的下巴,引得它舒服地眯起眼,他脸上露出一丝只有面对玲儿时才会有的、近乎促狭的笑意:
“就说:‘陛下所托‘放羊’之事,臣已办妥。几只不听话的头羊,吓了一吓,如今都老实多了。陛下勿念。’”
“吓了一吓”……张谦握着笔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滴墨险些滴在奏折上。他强自镇定,将这四个字工整地记在奏折末尾的附言处,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白草滩那炼狱般的景象,四大汗王生不如死的惨状,在王爷口中,竟只是轻飘飘的“吓了一吓”?!
“是!下官即刻拟好,用印后以八百里加急,星夜呈送帝都!” 张谦压下心中的震撼,恭敬地应道。
孔衫挥了挥手:“去吧。”
张谦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将写好的奏折墨迹吹干,收入托盘,躬身行礼,倒退着出了书房。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暮色四合。
孔衫弯腰,将脚边的小狗抱起来,放在膝上。小狗亲昵地蹭着他的手,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他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目光投向窗外渐浓的夜色,那深邃的眼瞳中映照着初升的星辰,平静无波。
“小汪汪,” 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小狗能听见,“你说……陛下看到奏折,是会夸本王差事办得好呢,还是会嫌本王……吓得太狠了?”
小狗当然不会回答,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
孔衫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从容,也带着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对远方妻子的思念与……小小的得意
那份由张谦主簿亲笔誊录、盖着并肩王北境总督大印的明黄奏折,被小心翼翼地装入特制的铜匣,由八百里加急的信使,昼夜兼程,风尘仆仆地送往帝都。
数日后,圣天帝国,吏部衙门。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晨光中敞开,官员们步履匆匆,各自忙碌。一名身着青色吏员服饰的年轻官员,双手捧着一个带有风尘印记的铜匣,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快步穿过廊庑,来到尚书值房外。
“启禀尚书大人,北境八百里加急,蒙古总督府呈送奏折一份!” 吏员在门外高声禀报。
“进来。”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吏员躬身入内,将铜匣高举过顶,呈递到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书案后端坐的,正是吏部尚书徐谦。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深邃,透着久居高位者的睿智与沉稳。
徐谦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眼看着那铜匣上鲜明的北境总督印鉴,眼神微凝。他亲自接过铜匣,验看封泥完好,这才用特制的钥匙打开。
取出那卷明黄色的奏折,徐谦缓缓展开。书房内顿时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他看得不快,一字一句,极其认真。目光扫过孔衫那看似平淡实则字字惊雷的叙述:喀尔喀汗脏腑尽碎、呕血不止;土默特汗心胆俱裂、如风中残烛;卫拉特汗狼魂哀嚎、凶焰尽失;察哈尔汗心神崩溃、形销骨立……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令人窒息的威压。
当看到“帝国之威,已如红日坠地,烙印北疆”时,徐谦的指尖在奏折上轻轻顿了一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行堪称点睛之笔的附言上:
‘陛下所托‘放羊’之事,臣已办妥。几只不听话的头羊,吓了一吓,如今都老实多了。陛下勿念。’
“吓了一吓……”
徐谦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仿佛能看到那位远在北疆、权势滔天的并肩王,正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四个字。而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背后,是四个曾经叱咤草原、拥兵数万的大汗王,如今生不如死的惨状!
饶是徐谦宦海沉浮数十载,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心中也不由得掀起巨浪。这哪里是“吓了一吓”?分明是以雷霆万钧之势,摧枯拉朽,将整个北境草原的脊梁骨彻底打断!手段之狠辣,行事之果决,效果之震撼……堪称教科书级的“敲山震虎”,不,是“敲山碎虎”!
良久,徐谦才将奏折轻轻合上。他看向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吏员,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并肩王……果然厉害啊。”
他这话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吏员听的。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叹与深深的敬畏。
“北境四汗,雄踞草原多年,桀骜不驯,向来是我朝大患。历代帝王、多少名将,或剿或抚,耗费钱粮无数,终难根除其患。” 徐谦的手指在奏折上轻轻敲击着,“王爷此番雷霆一击,非但一举废掉四部首领,更以无边威势慑服诸部,迫其裁兵、纳质、遵法……此等功绩,实乃定鼎北疆之基石!其手段虽……刚猛了些,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王爷此举,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吏员听得心潮澎湃,连连点头:“尚书大人所言极是!并肩王神威盖世,实乃帝国柱石!朝野上下,谁不敬服?”
徐谦微微颔首,将奏折重新卷好,动作郑重无比。他深知这份奏折的分量。它不仅是一份捷报,更是一份宣告——宣告着北境草原一个时代的终结,宣告着圣天帝国对那片广袤土地前所未有的掌控力,宣告着那位远在边疆的王爷,其权势与威名,已如日中天,无人可及。
“此奏关乎重大,需即刻呈送御前。” 徐谦起身,将奏折亲自放入一个更为精致的黄绫匣中,“你且退下。本官这就进宫面圣。”
“是,尚书大人!” 吏员躬身行礼,悄然退下。
徐谦捧着那黄绫匣,走出值房。穿过吏部衙门肃穆的廊道,沿途遇见的官员,无论品阶高低,只要看到他手中那代表紧急军国重事的黄绫匣,无不神色一凛,恭敬地侧身避让,目光中流露出对奏折来源的敬畏与好奇。
“是并肩王的奏报……”
“北境定有大捷!”
“王爷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不知这次又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低低的议论声在徐谦身后响起,无不充满了对那位“并肩王”的推崇与尊崇。孔衫的名字,在圣天帝国的朝堂之上,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封号,更是一种力量、一种威望、一种令敌胆寒、让己方心安的象征。
徐谦步履沉稳地走向宫门,心中却远非表面那般平静。他明白,这份奏折抵达御书房后,才是真正的开始。那位深居九重的女帝陛下,看到自己夫君这份轻描淡写却又字字染血的“放羊报告”,会是怎样的反应?
是嘉许其功?是嗔怪其狠?还是……两者兼有之?
圣心难测,尤其当这圣心关乎着那位权势滔天的王爷时。
皇宫巍峨的朱红大门在晨光中缓缓打开,徐谦深吸一口气,捧着那份沉甸甸的奏报,踏入了帝国的权力核心。奏折上的每一个字,尤其是那“吓了一吓”四个字,仿佛在黄绫匣中隐隐散发着铁与血的气息,即将在帝国的心脏地带,掀起无声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