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山影几乎一夜未眠。
不大的院落里，“叮叮当当”的锤击之声响彻一夜。
邢梧所说不假，这些从思过崖中带回的碎石块，质地坚硬异常，又蕴含一丝法则，极难破开，普通地火煅烧亦无变化。
系统b5029一言难尽地看着梦山影手握小世界天道所赠的混沌石，一次又一次锤击着那些灰白碎石。
由于这些石块会全方位压制灵气，所以这人是纯粹在用蛮力进行敲打。
选用混沌石，也只是因为找不到比思过崖碎石更坚硬的工具了。
这分明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就看谁更坚硬，是吧？
高端的炼器，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手法。
【你把这些都磨成粉干嘛？】
系统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和泥。」
梦山影头也不抬，随口答道。
系统b5029：？
在无数次锤击中，混沌石也被蹭下不少石屑，星星点点地洒落，与灰白色的碎石粉末混合在一起。
她跨坐在院中石阶上，手下承放碎石的垫板，竟是更大的一块思过崖石材。
随着时间推移，梦山影敲击的节奏越来越快，渐渐地，动作间似乎融入了某种水之法则的韵律。
水滴石穿，绵延不息。
小小的鼠团也没有闲着，负责在一旁用小爪子把稍大一些的碎石掰开，分成更细碎的小块，递给梦山影。
一人一鼠分工明确，却让静立一旁的凌霄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从感知上……他大概能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虽然心有疑问，但小夕没有允许他开口，他便保持着沉默。
凌霄剑尊身着一袭薄如蝉翼的里衣，双眼被白纱遮盖，雪发披散，浑身上下，除了耳垂上那枚剑形耳坠，再无半点饰物。
“……”
他始终静立在那里，仿若一尊精雕细琢的美人像，在这嘈杂的院落中，既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融入了背景中。
风声，拂过衣袂的轻响，发丝飘摇，一切的一切在视觉被封闭后，变得格外清晰。
他不能用神识去看，便觉得视野顿时狭窄了许多，从一念之间尽览昆吾全貌，到只能感知方寸之间，这时候，仿佛就连呼吸声都格外明显。
凌霄的视线，第一次从俯瞰众生的高度缓缓垂落，专注地投向某个特定的人。
不知过去多久，昆吾宗早课的钟声清越响起，在山峦间悠悠回荡，梦山影终于停下手中的工作。
院中堆积如小山的思过崖碎石，近半已被她研磨成细腻流沙状，每一粒都被仔细收集起来。
承载物形状的改变并未削弱其中蕴含的法则之力，当这些沙粒汇聚一处，抑制灵力的效果反而愈发显着。
“是时候去纳物阁了。”
梦山影拍了拍手站起，收起磨平了一个边角的混沌石，眼风扫过始终静默不语站立在一旁的凌霄剑尊。
晨光初透，旭日未升，朦胧微光落在他身上，竟让那袭素白里衣泛起点点辉光。
【卧槽，自带滤镜＋十级美颜！】
系统啧啧摇头。
不管女主演怎么摆弄，男主的颜值都始终在线。
怎么狠心下去手的，造孽啊！
“走吧。”
她将一截细绳递进凌霄掌心，待他握紧，便牵引着他向前走去。
绳端忽然一滞。
“等等……便这般出门？”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寂静在等待中蔓延。
见对方始终不答，凌霄素来平静的心湖泛起波澜，当早课的钟声再次敲响，那根细绳又轻轻一动。
这般……真的能出门么？
掌心渗出薄汗，脚步却已不由自主地随着前方的牵引迈开。
若是被旁人看见……
梦山影却没有想那么多。
凌霄身上的蝉衣出自他私库珍藏，除他本人与梦山影这个使用者外，旁人根本无法察觉其存在。
这是绝对的隐身和彻底抹消存在感。
如果说昆吾宗有谁能检测到谁穿着这件衣服在昆吾宗中乱逛，恐怕只有凌霄剑尊他自己。
话虽然是这么说，若有人不慎与他相触，仍存在被发现的可能。
梦山影面色如常地牵着细绳，引导凌霄随她前行。
这是她能想到最合适的破冰方式，也是建立彼此信任的初步尝试。
自然，其中也掺杂了几分她个人的恶趣味。
【感觉只是你想干自己的事情，顺便敷衍一下凌霄剑尊罢了。】
系统b5029絮叨着跟着，有些没眼看。
这些男主，没一个能招架得住女主演不按常理来的手段的。
昆吾宗内修筑的山路甚是平整，偶有台阶碎石，梦山影都会默默传音提醒，或是轻轻一带，引着凌霄从容避开。
几个来回后，细绳两端竟真生出了几分难言的默契。
他手中这截细绳，原是那件蝉衣的腰带，本该水火不侵、万法不染，此刻却让他觉得格外滑手，几乎要握不住。
待到走出新晋弟子们聚集在一起的院落群，暴露在开阔的天地间，这份无所适从便愈发鲜明。
“早。”
“师姐，早。”
梦山影稳稳牵着细绳，从容穿行于晨起修行的弟子之间。
偶有面生的弟子颔首致意，她亦能神色自若地回礼，步履分毫未乱。
唯有绳上传来细微的颤动，无声传达着身后之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行至一处枝繁叶茂的弯道，她忽地将凌霄引向山壁旁的隐蔽角落，驻足不动。
风过林梢，叶声簌簌，衬得此间愈发寂静。
剑尊薄唇紧抿，那副单薄无措的模样，竟让他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多了几分……
不，该说是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
“修仙之人，早该寒暑不侵。”
这处山壁素来是道侣月下相会的秘所，石壁上几处天然凹陷，恰可供人藏身。
看似隐蔽，却也是执法堂日常巡视的重点。
她抬眸望向身后之人，低声问道。
“你又为何指尖发颤？”
封闭视觉与神识后，其余感知变得格外敏锐。
凌霄能清晰地辨出梦山影所在的方位，甚至能从她话音的细微起伏里，辨出她此刻的情绪。
为何……不悦呢？
“我……不知。”
他如实作答，却又觉得这般回应太过含糊。
“如此形貌，实在……有失体统。”
他终于道出心中所想。
蝉衣轻薄如雾，他赤足立于乱石之中，眼尾晕开的一抹薄红，宛若谪仙堕尘，化作山中精魅。
“倒是比先前坦诚些。”
她都故意成这样了，他要是还能高高端着，那真是没法了。
梦山影正欲松开细绳说些什么，不远处却忽然传来零碎的脚步声与人语：
“我方才分明听见这边有动静……”
“那你现在嚷这么大声作甚？等等，这大清早的，谁会在此地幽会？”
不知从何处来了几个好事弟子，她本欲直接遁走，凌霄却忽然靠过来，仿佛受到惊吓般将她搂紧。
“绳……”
他低声呢喃。
没有了牵引，他便不知该往何处去，一瞬之间，心底莫名空落。
未及思索，他已俯身将梦山影紧紧环住，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攫取些许安定。
时机紧迫。
“你真是……”
方才培养的默契荡然无存。
梦山影只得反手揽住他，闪身躲进石壁后一处狭小空洞，指诀瞬发，禁制无声落下。
移形换影，石壁间的空洞数量分毫未变，他们躲藏之处，毫无破绽。
“哪有人？你定是话本看多了，青天白日的发什么梦？”
嬉闹声渐近，来人颇有耐心地在石壁间穿梭。
脚下落叶断枝的碎裂声，混杂着凌霄的心跳，在梦山影耳中，有些聒噪。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狭窄。
凌霄半躺在下，不知是因石壁沁寒还是别的缘故，微微发颤。
梦山影双手撑在他身侧，勉力维持着最后一丝距离。
他目不能视，在这方寸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与她。
十分……安心。
凌霄静静感知着，随着神思沉淀，他面前靠着的人儿仿佛化为一轮月。
漆黑的，深邃的月亮，落在了他的怀中。
体温从相贴处蔓延，他仰起头，自然而然寻到她的唇，轻轻覆上。
犹如一片羽毛飘落。
“……？”
梦山影怔住一瞬，猛地后撤，一把将他推开。
凌霄往后一倒，肩胛骨重重撞上石壁，发出一声闷响。
“又偷袭？”
‘旧怨’未清，又添‘新仇’。
她冷笑一声。
每次都是这样，随心所欲的。
这到底算什么？
“待会儿记得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