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苏瑶把车窗摇上。街道两侧的店铺陆续开门,早点摊冒出热气,行人脚步匆匆。她靠在座椅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时,她没急着下车。抬头看了眼自家阳台,窗帘拉着,孩子们应该还在睡。厉霆琛昨晚说今天要开董事会,不会回来吃早饭。她低头回了条消息:我已经回来了,没事。
收起手机,她走向楼道。电梯上升的过程中,脑子里一直回放昨天在庇护所看到的画面。那个叫小雨的女孩看书的样子,楼下拍球的男孩笨拙的动作,还有负责人说话时疲惫又警惕的眼神。
她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忽然停下。
如果以后还要去更多地方,见更多人,她说的话会被怎么传出去?那些孩子的事,会不会变成热搜标题被人点开又关掉?她不想让他们的伤被当成谈资。
门打开后她直接去了书房。电脑开机的间隙,她在便签纸上写下几个词:发言、采访、镜头、回应。
搜索栏输入“媒体应对培训”,页面跳出几家机构。她点进评分最高的那家,填了报名表,选了最近一期的课程,付款。
三天后上午九点,她站在一栋写字楼前。抬头看了眼楼号,走进大堂。
教室在十一楼,进门时已经有几个人坐在里面。她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背包放在桌上。有人回头看她一眼,又转回去。
讲师九点半准时进来。女人五十岁左右,穿深色西装,短发利落。她把文件夹放在讲台,环视一圈。
“先自我介绍一下。”她说,“我姓陈,做过十五年新闻发言人。这门课不教你们怎么讨好媒体,是教你们怎么不被媒体吃掉。”
有人笑了。
“现在开始第一个问题。”陈老师目光落在苏瑶身上,“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苏瑶站起来。心跳突然变快,喉咙有点干。
“因为我想说的话,不能被人曲解。”
教室安静了几秒。
陈老师点头,“坐吧。接下来几天,我们会从最基础的开始练。”
第一节课是即兴问答模拟。两人一组,一人扮演记者,一人回答提问。苏瑶抽到的题目是:“您认为普通民众是否有资格参与儿童救助?”
她对面的学员开口:“现在很多网红打着公益旗号圈钱,您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其中之一?”
她张了嘴,却说不出完整句子。脑子里有话,可一出口就乱了顺序。对方等了几秒,低头看手里的提纲,又问了一遍。
“我不是网红。”她终于说,“我只是想帮孩子。”
“那您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做好?”
“我……我去过现场,见过他们……”
“见过就能做吗?很多志愿者一开始热情满满,最后都放弃了。”
旁边有人轻咳了一声。
她手心出汗,声音越来越低,“我知道很难。但我不会只做一阵子。”
对方合上本子,“谢谢您的回答。”
陈老师走过来,示意换人。苏瑶坐下,盯着桌面。刚才那几分钟像熬了很久。
中午休息时,她没去食堂,在教室里翻笔记。之前写的几条想法太散,有些甚至前后矛盾。她试着重新整理,可写着写着又停下来。
下午的课程是录像回放。每个人录一段一分钟陈述,晚上统一播放。轮到她时,摄像机对准她,红灯亮起。
“我叫苏瑶。”她说,“我想成立一个基金会,帮助受虐儿童。”
说完这句,她卡住了。原本想好的内容全忘了。后面的三十秒,她只是重复“他们需要帮助”。
视频结束,没人说话。
陈老师点了下头,“问题出在准备方式。你背的是内容,不是逻辑。观众不需要你复述资料,他们要看你为什么非做不可。”
下课后她留在教室,把当天所有练习重做一遍。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听录音笔里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六点,她起床对着镜子站了十分钟。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按下录制。
“我是苏瑶。”她说,“七年前我一个人带五个孩子生活。那时候我只知道守住他们就够了。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停下,重来。
“上周我在一家庇护所待了一天。看见一个五岁的男孩,右手三个手指不能动,是被亲生父亲用火钳夹的。他现在每天练习拍球,就想试试能不能和别的孩子一样玩。”
她说完这段,回看视频。表情还是僵的,但至少没忘词。
白天上课时,陈老师让大家分组演练危机回应。这次的问题更尖锐:“有证据显示您曾隐瞒部分受助儿童的真实情况,是否为了制造舆论同情?”
同组的人都看向她。
她深吸一口气,“我没有隐瞒。我能公开的信息都会公开。但每个孩子都有隐私,他们的伤不该被展示给别人看。”
“那您如何平衡公众知情权和个人隐私?”
“知情权是为了监督善款使用,而不是看孩子身上有多少道疤。”
这次她说完,对面的人没再追问。
小组讨论结束,陈老师走过来看了她一眼,“进步了。”
晚上她照常录视频。这次一口气说了五分钟,讲了庇护所的床不够宽,讲了小女孩睡觉前一定要抱着一本书,讲了负责人三年没回家过年。
第三天下午进行最后一次模拟。全场安静,摄像机架在前方。
陈老师念题:“有人质疑您利用孩子博取关注,对此您如何回应?”
她站在台前,手贴着裤缝。
“我的孩子很安全。他们有爸爸保护,有家可以回。但还有很多孩子没有。我去庇护所不是为了拍照发新闻,是想知道他们吃饭的时候有没有人哄,冷的时候有没有人盖被子。”
她顿了一下。
“如果关心这些事就是博关注,那我认。”
说完,她看着镜头,没眨眼。
教室里静了几秒,然后有人鼓掌。先是两三个,后来变成一片。
陈老师走到前面,“最后一句不用设计,是你心里本来就有。”
课程结束那天傍晚,她没让司机接,自己走出大楼。天边有晚霞,行人穿梭。她走在人行道上,手机响了。
是厉霆琛。
“这几天怎么样?”
“还好。”她说,“我在变好,很快就能帮更多人了。”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用。”
“好。”
她挂了电话,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文具店,进去买了两本新的笔记本。一本封面是浅灰,另一本是深蓝。
走出店门时,她把旧的那本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风吹起她的衣角,她把手插进外套口袋,摸到一张折叠的纸。拿出来看,是今天发的结课证明。上面有一行评语手写体:真诚是最强的话术天赋。
她折好塞回去,抬眼看向路口。
红灯还亮着,斑马线前端站着一个小女孩,手里抱着一本破旧的图画书,鞋带散了也没弯腰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