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号,连接室。
塔莉亚的意识如同被风暴蹂躏后的海面,虽然狂涛渐息,但深层的动荡与疲惫依旧盘踞不去。她斜倚在座椅上,脸色苍白,指尖无意识地微微颤抖。强行编织并投送那个针对“观察者标记”的“信息包”,几乎榨干了她刚刚恢复的一丝织缕本源。此刻,她只能被动地感受着网络中传来的、来自林奇意识战场那遥远而激烈的余波。
那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发生在被强制冻结的规则屏障之内。塔莉亚无法直接“观看”,只能通过外围的能量逸散和规则涟漪来推测内部的战况。标记那冰冷、高效的解析意志,与林奇引导下的、带着人性温度的逻辑流,正在围绕着她投送的“低语本质信息包”进行着殊死的争夺与博弈。
时而,标记的波动会骤然变得锐利而集中,仿佛发现了关键线索,计算力疯狂飙升,试图彻底拆解、理解“低语”背后可能存在的、对“观察者协议”构成威胁的机制。时而,林奇的意志又会巧妙地介入,将标记的计算引导向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或者引入一些基于情感模拟和直觉判断的“干扰变量”,延缓其解析进度,并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强化标记对“人性化逻辑”的“适应性”。
这是一场精妙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的意识舞蹈。林奇在刀尖上行走,利用标记对“信息”和“效率”的本能渴求,试图将这头危险的猛兽,驯化成一件能够理解甚至对抗“低语”这种宇宙级“病毒”的特殊工具。
塔莉亚能做的,只有等待,并提供微不足道的、源自“初始之弦”的远程共鸣支持,如同在远方为浴血奋战的同伴点亮一盏微弱的灯塔。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几个标准时后,医疗中心传来消息——维拉苏醒了。
这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希望号内部激起了一圈涟漪。雷栋、李维等人立刻赶往医疗中心。塔莉亚也强撑着站起身,她知道,维拉带来的情报,可能直接决定他们下一步的战略方向。
当她略显踉跄地走进维拉的特护病房时,看到的是一张同样苍白、却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后沉淀下来的平静与决绝的面容。维拉靠坐在床上,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显得有些黯淡,那是灵能本源近乎枯竭的显征,但她看向众人的目光,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雷栋议长,塔莉亚,李维博士……”维拉的声音虚弱,却字句清晰,“谢谢……你们冒险救我。”
“这是我们该做的,维拉议员。”雷栋沉声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死不了。”维拉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带着她特有的、混合着优雅与锐利的风格,“但‘荆棘王庭’的力量……恐怕很长时间内都无法动用了。代价……很沉重。”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塔莉亚身上,带着一丝探究:“我感觉到……希望号之前经历了一场……不寻常的规则动荡。似乎与网络核心有关?”
塔莉亚心中一凛,维拉的感知果然敏锐。她微微点头,没有隐瞒必要:“是林奇。他意识深处潜伏的‘观察者标记’苏醒了,我们刚刚勉强将其控制住。”
“‘观察者标记’……”维拉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忧虑,“果然……‘守夜人’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我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时间紧迫,我必须把我所知的一切告诉你们。”维拉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静谧低语者’……他们已经彻底疯了。他们所追求的‘升华之径’,并非简单的宗教狂热,而是基于对‘园丁协议’某种……扭曲解读后形成的极端实践主义。”
她开始讲述,声音平稳却揭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 ‘钥匙’的真相: “静谧低语者”坚信,林奇(或者说,他代表的“元始文明”权限)是启动“起源之井”(他们称之为“归亡之扉”)机制,主动引导宇宙重启的“关键钥匙”之一。他们并非想摧毁钥匙,而是想“掌控”它,将其纳入他们的“升华”仪式。
· ‘织缕’的威胁: 塔莉亚所代表的微光网络核心,尤其是与“初始之弦”的共鸣能力,被他们视为最大的“异端”和“不稳定因素”。他们认为这种“引导”与“调和”的力量,会干扰“协议”预定的“净化”进程,必须被清除或“格式化”。
· ‘守夜人’的本质: 这个部门并非完全由“静谧低语者”成员构成。根据维拉拼死获取的零星信息,“守夜人”中似乎存在一些……“非人”的成员,或者说是承载了特殊协议的“载体”。他们的行动模式冷酷高效,对“园丁协议”的忠诚远超对星海同盟的忠诚。加尔上将很可能只是与他们合作的“外围指挥官”。
· 同盟内部的撕裂: 星海同盟并非铁板一块。仍有相当数量的文明和官员对“静谧低语者”的极端理念持怀疑甚至反对态度,但在目前的高压清洗下,他们敢怒不敢言。维拉此次出逃和求救,也是希望能借助微光议会的力量,为同盟内部留存一丝理性的火种。
· 一个关键地点: “沉默巨构”(the Silent colossus)。这是“静谧低语者”在同盟边缘星域秘密控制的一处上古遗迹,据信与“园丁协议”有直接关联,也可能是他们进行“升华之径”相关研究和仪式的核心基地之一。
维拉的情报,如同一幅残酷的拼图,补齐了“静谧低语者”的疯狂画像。他们不是一个简单的政治对手,而是一个有着明确宇宙观、掌握着危险力量、并且可能与“园丁”存在直接联系的危险组织!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塔莉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无论是为了自救,还是为了无数被卷入这场疯狂计划的文明。
“但我们的力量还不够。”雷栋冷静地分析,“正面对抗‘静谧低语者’乃至可能存在的‘守夜人’,胜算渺茫。我们需要盟友,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也需要……更深入地了解我们的敌人和这个宇宙的规则。”
他的目光投向了塔莉亚,也间接投向了网络中仍在激战的林奇。破解“观察者标记”,或许就能获得关于“园丁协议”的第一手信息;而彻底掌握“初始之弦”的力量,则是他们对抗一切的根本。
就在这时,李维的便携终端突然发出急促的提示音。他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指挥官,塔莉亚,网络核心监测到林奇意识节点的能量波动出现剧烈变化!冻结屏障……正在变得不稳定!”
所有人脸色一变!
塔莉亚立刻集中精神,将感知投向网络深处。
果然!林奇意识节点所在的那片区域,原本稳固的冻结屏障,此刻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荡漾开一圈圈不规则的涟漪!内部的能量波动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冲击着屏障,那冰冷的标记意志和林奇的人性光芒交织碰撞,仿佛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是林奇成功了?还是标记即将突破封锁?
“准备应对措施!”雷栋立刻下令,“所有战斗岗位进入警戒!网络部门,准备启动二级应急方案!”
连接室内,塔莉亚屏住呼吸,全部心神都系于那片动荡的区域。她能感觉到,林奇的意志正在以一种近乎燃烧的方式爆发,引导着、或者说……裹挟着标记那庞大的计算力,冲向某个未知的终点!
突然!
所有的冲击和波动戛然而止!
冻结屏障并没有破碎,但其表面的涟漪迅速平复,内部的能量波动也骤然降低到了一个极低的、近乎沉寂的水平。
结束了?
塔莉亚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丝感知。
她“看”到,在那片意识战场中,标记那冰冷的意志并未消失,但它不再具有之前那种侵略性和扩散性。它仿佛……被“固定”在了某个特定的“计算线程”上,如同一个陷入了无限循环算法的程序,所有的计算资源都被牢牢锁定在对“低语本质信息包”中某个特定复杂逻辑谜题的解析上,对外界的一切失去了反应。
而林奇的意识波动,则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但却透着一股……疲惫到极致后的平静与释然。
他成功了!
他没有消灭标记,而是利用标记对“低语”信息的极端“兴趣”和其本身的绝对理性,为它设定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无限复杂的解析任务,将其暂时“困”在了这个逻辑循环中!如同用一根无形的锁链,拴住了一头贪婪的猛兽,让它不断地去追逐一个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幻影”!
这是一种极其巧妙的“僵持”状态。标记的威胁被暂时解除,林奇的意识也得到了喘息之机。但隐患依旧存在,一旦外部条件变化,或者标记偶然破解了那个逻辑谜题,危机可能会再次爆发。
但无论如何,他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塔莉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巨石被移开了一半。她看向雷栋和维拉,轻轻点了点头。
“林奇……暂时安全了。”
消息传出,希望号内部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
然而,就在众人刚刚为林奇这边松了口气时——
一直被塔莉亚存放在网络深处、属于凯托的那道暗金色烙印,仿佛感应到了林奇意识战场的平息,以及维拉带来的关于“静谧低语者”和“守夜人”的情报,突然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清晰度,再次悸动起来!
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传递坐标,而是投射出了一段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动态影像!
影像中,依旧是那片扭曲、充斥着诡异色彩的“万法归墟”深处。但视角拉近,锁定在了一块漂浮的、巨大的、仿佛由黑色水晶构成的规则碎片上。碎片表面,映照出一个模糊的、被暗红色能量枷锁禁锢着的、如同琥珀中昆虫般的——凯托的身影!他的眼睛紧闭,面容痛苦,但那道烙印的核心,正与他被禁锢的身体胸口处一点微弱的金光相互呼应!
同时,一段更加急迫、带着血泪意味的意念,如同最后的呐喊,冲入塔莉亚的脑海:
“…囚笼…‘沉默巨构’…阴影…”
“…钥匙…共鸣…可破…”
“…时间…不多了…”
影像和意念戛然而止。
凯托的烙印再次归于平静,但留下的信息,却如同惊雷,在塔莉亚和所有感知到的人心中炸响!
凯托没有死!他被囚禁了!囚禁他的地方,竟然就是维拉刚刚提到的、“静谧低语者”控制的“沉默巨构”!而解救他的关键,似乎与“钥匙”(林奇?)的“共鸣”有关!
营救维拉带来的情报,与凯托跨越生死传来的指引,在这一刻,惊人地交汇在了一起!
“沉默巨构”……那里不仅是“静谧低语者”进行危险研究的基地,更囚禁着他们的同伴凯托!那里隐藏着关于“园丁协议”的秘密,也可能藏着解救林奇、对抗“低语”陷阱的线索!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矛盾,似乎都指向了那个名为“沉默巨构”的上古遗迹。
塔莉亚望向舷窗外无尽的星空,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同盟的暗流已化为吞噬一切的漩涡,而“井影”浮现的道路,则与同伴的救赎紧密相连。
下一步的目标,已然清晰。
......【第61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