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月华如水银般倾泻在静谧的庭院中。屈曲独自一人坐在廊下的横栏上,百无聊赖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两枚冰凉而重要的令牌——以太派与夜枭卫的身份象征。
就在这时,主房旁边一间原本漆黑的厢房内,忽然跳跃起一簇暖黄色的烛光。那光芒起初稳定,随即开始摇曳晃动,显然是有人端起了烛台,正在移动。
屈曲立刻警觉起来,周身松弛的肌肉瞬间绷紧。他记得自己只粗略看了主屋,还未来得及仔细检查那三间厢房。难道是进了贼?可转念一想,什么样的蠢贼会胆大包天到偷窃这明显有官府背景的宅邸?
“不对,”他转瞬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贼可不会如此堂而皇之地点灯。”心思电转间,他又稍稍放松下来。对方既然敢光明正大地亮明存在,至少说明并无直接的恶意,否则何必自报行踪?
正当他思忖间,那扇做工精致的榆木门扉上,被烛光投映出一个窈窕曼妙的身影轮廓。紧接着,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位女子端着一盏古朴的铜制烛台,缓步走了出来。
她身着一袭淡黄色的轻纱长裙,裙摆随风微微飘动,仿佛刚刚匆忙披上,勾勒出虽未完全成熟却已初具风韵的窈窕身段,在清冷的月光下若隐若现,带着一种朦胧的诱惑。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庞——五官精致得如同巧手匠人精心雕琢的瓷娃娃,皮肤白皙剔透,一双大眼睛在烛光映照下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水汽,看起来年纪极小,与其说是个风情万种的女子,倒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女孩。
但屈曲对美色并无多少兴趣,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落在对方脸上,仔细审视了半晌,确认自己从未得罪过这号人物,并非仇家寻衅。
于是他皱了皱眉,带着几分不耐烦开口问道:“你是乞丐?还是什么被仇家追杀的孤女?亦或者是什么落难的女侠?若是想借宿,角落那间厢房可以暂歇,但别来打扰我。”
“公子误会了。”那女子精致的娃娃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紧张与慌乱。她慌忙半蹲下身,行了一个不算标准却极力想做到恭敬的礼,低着头,连耳根都羞得通红,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是丘银大人派来服侍您的婢女,负责照料您的衣食起居。”
“我不信!”屈曲毫不客气地拆穿,语气带着嘲讽,“丘银那小子最了解我,他知道我从来不用人伺候。派个婢女过来?岂不是多此一举,给我添乱?!”
“公子息怒!”那女子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得瑟缩了一下,更加紧张了,手指紧紧攥着烛台,指节都有些发白,声音带着微颤,“奴婢……奴婢其实……是郡守大人派过来的,的、的确并非直接受命于丘银大人。”
她仿佛耗尽了勇气,声音越来越低,“郡守大人……大人他不知道该送您什么才能既不失了体面,又能表达心意,所以……所以就把奴婢送过来了……”
“哦?原来如此。”屈曲挑了挑眉,语气缓和了些,但仍带着审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奴婢名叫兰螓儿,”女孩小心翼翼地回答,声音柔软,“今年十四了。”话音刚落,她端着烛台的手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恐惧,猛地一抖,烛火一阵剧烈摇曳。她竟“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冰凉的青石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奴婢愚笨,今日初次见面便举止失当,惊扰了公子,还请公子重重责罚!”
“没有这个必要。”屈曲刚说完,正准备让她起身,另一间厢房的方向却猛地传出一声极其不耐烦的巨大吼声:
“大晚上的!吵吵啥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还有人?”屈曲的眉头再次皱起,看向跪在地上的兰螓儿。
兰螓儿闻言,慌忙抬起头,泪眼汪汪地回道:“那……那厢房里的二位,自称是公子的朋友,昨日便住了进来,凶得很,奴婢……奴婢赶也赶不走……”
“我去看看。”屈曲说完,终究还是伸手虚扶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兰螓儿,“你先起来,回去歇着吧。”
他的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她,但兰螓儿却像是被烫到一般,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羞得几乎要将头埋进胸口,低低应了一声:“是…”声音细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屈曲不再看她,转身便朝着那间传出吼声的厢房大步走去。
他推开厢房的门,只见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两人身影。一位容貌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正慵懒地倚在窗边软榻上,她指尖轻捻着一缕青丝,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风情,姿态优雅中透着几分玩世不恭。而她身旁,端坐着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男子——他白发如雪,披散肩头,面容却年轻俊朗,剑眉星目间不见丝毫老态,唯眼底沉淀着与外表不符的深邃。
两人见屈曲进来,并未起身,那美艳女子反而轻笑一声,声音如玉石相击,清越中带着几分慵懒:“屈曲,你此番救我们,是看在陈甲元的面子上吧?”她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三弟,终究是太过拘谨了。”
这二人,正是屈曲前几日在医堂救下的那三人中的两位。其中陈甲元已然身亡,活下来的便是眼前这二位。
屈曲被这女子熟悉的口吻和提及的名字震得愣了一下。她那优雅的姿态与记忆中某个狂放不羁的形象重叠又分离,让他一时难以确认。他迟疑地开口:“你是……师姑?”
“呵,”那女子闻言,优雅地以袖掩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眼尾微挑,流转着几分戏谑,“数载不见,连师父都认不出了么?”
她放下衣袖,露出那张倾城的脸,语气带着一种独特的、慵懒而笃定的韵味,“为师意识漂泊日久,终是觅得这具尚温的躯壳得以重见天日。听清了,我,便是纤心吴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