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手臂却被一只微凉而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拉住。屈曲脚步一滞,有些不耐地回头,对上张蝉那双清澈却写满复杂情绪的眼眸。
“那个……”张蝉被他看得有些窘迫,但依旧没有松开手,反而稍稍用力,仿佛怕他真的就此消失。她咬了咬下唇,终于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低声问出:“你……你当真就是早些年,导致商阳城外兵营神秘覆灭的那桩惊天巨案的……始作俑者吗?”
这个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让屈曲的脸色骤然一变。他猛地甩开张蝉的手,像是被毒蝎蜇了一下,语气瞬间变得极为烦躁和尖锐,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不是!胡说八道!谁告诉你的?!这种无稽之谈,这种招灾惹祸的问题,怎么会从你的嘴巴里问出来?!不要再问了!”
他反应之激烈,几乎到了失态的地步,显然这个问题触及了他极度敏感的神经。
一旁的小霞见自家小姐被如此粗暴地呵斥,顿时护主心切,一个箭步挡在张蝉身前,双手叉腰,仰起头毫不示弱地瞪着屈曲,声音又脆又亮:“喂!你凶什么凶!我家小姐肯放下身段亲自问你,那是看得起你,是你的福分!你真以为,我家小姐是那等随随便便、在私底下什么阿猫阿狗都愿意攀扯交集的人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跟我们家小姐说句话都难!”
她的声音在暮色渐浓的小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维护,却也无形中将此刻僵持的气氛推向了更加微妙的境地。
“好好好,算我倒霉,救了你家小姐这个扫把星行了吧!”屈曲猛地一把甩开张蝉的手,像是要甩脱什么极其麻烦的牵扯。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两步,胸中那股无名火却越烧越旺,猛地扭过头,指着小霞的鼻子厉声骂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婢!再敢胡乱插话,信不信老子找人弄你全家!”
小霞被他眼中罕见的狠厉之色吓得浑身一颤,慌忙朝张蝉身后缩了缩,嘴上却仍不服输地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莫名其妙……”
屈曲不再理会她们,决绝地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医堂外的夜色里。他内心其实并未真的对小霞动怒,那番疾言厉色,更多是为了彻底斩断张蝉探究的念头,让她知难而退。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去亲眼确认丘银为他留下的那份“厚礼”。
他趁着夜色,一路疾行至城西官府衙门。通常此时衙门早已人去楼空,漆黑一片,但今夜却不同。或许是丘银特意交代过,衙门偏厅竟还亮着灯,两名穿着蓝色官服、眼下挂着浓重黑眼圈的官员正无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强撑着困意等候。一见到屈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两人如同见到了救星,几乎要喜极而泣,长松了一口气——总算能交差去睡觉了。
“屈曲公子,您可算来了!”其中一位官员立刻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上前,讨好地说道:“您放心,关于您此次任务之事,丘银大人已有交代。无论完成与否,上面都承诺,给您发放三倍的俸禄作为酬劳,请您万万不必挂怀。”
屈曲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只是点了点头,径直问道:“丘银说给我留了一处房子,在何处?”
“有有有!公子请随我来。”那官员忙不迭地应声,提起一盏灯笼,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不多时,屈曲便被引至一处宅邸前。与其说是一间房子,不如说是一座精巧的庭院。黑漆大门透着气派,推开进去,只见院内布局雅致,有一间宽敞的主屋并三间厢房。庭院中央挖有一方小池,池水清澈,其中栽种着几株莲藕,只是如今初春时节,还见不到亭亭玉立的莲花,唯有几片圆叶漂浮水面。庭院四周错落有致地栽种着翠竹,虽因春寒料峭,竹叶尚显灰蒙,但可以想见夏日里必是绿荫婆娑,清幽非常。
这处庭院竟坐落于寸土寸金的落玉街!屈曲心中暗惊,那些官员为了讨好丘银,所下的血本可想而知。他从未想过丘银如今竟已拥有了如此大的能量,即便这其中多半是借了琉周方面的势,属于狐假虎威,但也足以管中窥豹,可见丘银如今地位之一斑。
与此同时,在医堂附近一家略显简陋的客栈房间里,小霞正伺候着张蝉沐浴更衣,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窗棂。
“小姐,”小霞一边用木勺舀起温水淋在张蝉光滑的肩头,一边犹豫着开口,语气中仍带着几分下午被呵斥的委屈,“您明天……当真还要去找那个屈公子问个清楚吗?他今天都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小霞,你也知道的,”张蝉的声音透过水汽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我哥哥当年就在那支覆灭的商阳兵营中服役。他视若性命的那件传家宝——那柄玄铁匕首,也随之不知所踪。如果……如果那桩惨案当真与屈曲有关,那么这柄匕首的下落,他很可能知情。”
“可是小姐,您自己也说过,”小霞蹙着眉,不解地道,“他救您的时候,情况那般危急,他甚至不惜动用血液深处蕴藏的本源‘灵感’,导致自身重伤,也未曾见他使用过什么匕首啊?会不会……会不会他当初根本就是吹牛,或者只是巧合?”
“或许……”张蝉沉默了片刻,热水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思绪却更加清晰,“或许他是心中对我哥哥、对那件事存有愧疚。所以那晚才会千方百计地寻找我,想将匕首归还,或是透露些许真相。但后来……在他拼死救下我之后,他觉得已经偿还了这份亏欠,所以便不再提及匕首之事。”她顿了顿,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无论如何,这关乎我哥哥的真正死因,关乎我张家的一个心结。不管那匕首是否在他手中,明天,我一定要向他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