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实处,长长吁了一口气!还好,人还活着,神志也似乎清醒!而且,她愿意开口回应自己了!这让他心头一热,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慢慢蹲下身,视线尽量与她垂着的头齐平,用平生最轻柔的语气说道:“岑……岑姑娘,你数日水米未进,身子太虚了。这样,我抱你下船,咱们先去城里,找个大夫瞧瞧,弄点吃的,好不好?”
没有应答。岑豆叶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刚才那声回应耗尽了她的力气。
汉子等了片刻,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单薄得如同秋叶的肩膀,一咬牙,低声道:“岑姑娘,你不说话,我就……我就当你默许了。事急从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动作尽量轻柔地弯下腰。他先是用一只粗壮却异常小心的手臂穿过岑豆叶的膝弯,另一只手臂则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和肩胛。入手的感觉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那纤细的腰肢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折断,那份惊人的美丽在憔悴和脆弱中显得更加惊心动魄。
他不敢有丝毫唐突,屏住呼吸,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极其谨慎地将她整个抱离了冰冷的船舱板。岑豆叶的头无力地靠在他厚实的胸膛上,乌黑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下颌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显露出来。
汉子抱着岑豆叶,稳稳地跳下小船,踏上了坚实的河岸。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艘空荡荡的小船,随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中的女子躺得更安稳些,然后迈开大步,朝着远处队伍模糊的背影,奋力追赶而去。
果然,正如老队长所言,在那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城墙根下,毫不起眼地嵌着一扇低矮的小门。门旁仅摆着一张磨损的旧桌,四个身披皮甲的卫士懒散地站着。在高达数十丈、宛如山峦般横亘在天地间的巨大城墙映衬下,他们渺小得如同依附在巨兽脚边的蝼蚁,仿佛一阵强风就能将其吹散。
“站住!哪里来的?”一个卫士警惕地上前一步,长矛斜指,拦住了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
老队长步履沉稳,枯瘦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黑色令牌,其上浮雕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夜枭,鹰目锐利如电,爪下紧扣着一枚奇异的几何符号。令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卫士的目光触及令牌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瞬间被震惊和敬畏取代,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夜枭卫统帅令?!您……您几位是从铸源镇……逃、突围出来的?”
“正是。”老队长收回令牌,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傲然,“这些都是新晋的夜枭卫,铸源镇地方官的急报,想必早已呈送中枢。”
“是是是!当然当然!快请进!快请进!”卫士再无半分犹豫,忙不迭地侧身让开通道,恭敬地比了个“请”的手势,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
穿过厚重得仿佛能隔绝两个世界的城墙门洞,喧嚣的人声和刺目的光亮骤然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瞬间与屈曲记忆深处的画面重合。
“这……这不是城中心吗?”屈曲愕然止步,环顾四周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人流如织,商铺林立,“城墙怎么会坐落在这里?以前怎么从未注意过?”他心中满是疑惑,但脚下这条街他再熟悉不过——落玉街,商阳城的心脏,也是吞噬钱袋的无底洞,被百姓戏称为“掏钱街”。
只见街道纵横交错,宽阔的石板路两旁,高大气派的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的橱窗里流光溢彩,华美的绫罗绸缎如云霞般铺展,引得行人频频驻足,目光流连;酒楼食肆的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混合着烤肉的焦香、炖汤的醇厚、点心的甜腻,勾得人馋虫大动;更有那雕花彩绘的精致楼阁,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与女子的娇笑声,令人心神摇曳……踏入此地,仿佛踏入一个巨大的销金窟,任你是何等的铁石心肠,也难免被这繁华迷了眼,心甘情愿地掏出钱袋。
屈曲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滋味。他清楚地记得,当年在外城小饭馆当跑堂时,一年到头,也只有年关将近时,才敢壮着胆子来这里一趟,买些打折的便宜货色。平日里,这里的价格于他而言,无疑是云端之上的星辰,只能仰望。
“先把他们仨送到最近的医堂去。”屈曲定了定神,对丘银说道,“商阳城虽比不得琉周繁华,但主修医学的学习者应该还是有的。只是……”他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困惑,“朝廷严令禁止研究生物学,连带着相关治疗都成了禁忌,可为何这正统的医学反而能安然无恙?”这其中的门道,他始终想不明白。“安顿好他们,咱们去醉仙楼坐坐,打打牙祭?”
“好是好!”丘银眼睛一亮,随即又苦着脸,“可咱俩兜里比脸还干净啊!拿什么打牙祭?”
“放心。”屈曲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目光投向担架上昏迷的陈甲元,“这位,可是定阳霸主陈甲元!江湖豪强,身上岂会少了黄白之物?咱们‘借’一点应应急。再说了,若真能救他一命,这点银子他怕是求着送给咱们当谢礼呢!”说着,他已伸手在陈甲元身上摸索起来。
“有道理!”丘银顿时来了精神,抱着伤员,脚步也轻快了些,只是在这摩肩接踵的人流中,难免磕磕碰碰,引来几声不满的抱怨。
“各位!”老队长洪亮的声音在喧闹的街头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要去哪里、做什么,老夫管不着!但务必谨记,明日一早,必须到城西官署报到!否则,休想正式录入夜枭卫名册,享受应有的待遇!”声音穿透嘈杂,引得不少路人侧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