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曲听着解释,仰望着那在平原尽头愈发显得雄伟壮阔的城墙,不由地点点头,但随即又生出一丝疑惑:“可这一大片平原,城墙上看着也没多少守备?万一外教真从这边强攻上来……”
“说什么胡话呢!”丘银用看外行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城墙后方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脊背般起伏的连绵群山,“瞧见没?过了这片缓冲的平原,后面全是插翅难飞的崇山峻岭!等外教的大军千辛万苦翻山越岭爬过来,人困马乏,筋疲力尽,正好一头撞在这铁打的城墙上,那不是找死是什么?这地势,就是商阳城天然的大盾牌!”
“那咱们现在……还得沿着河岸绕到正门去?”屈曲看着那巨大的弧形水道,感觉路程不近。
“用不着。”老队长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后,接口道,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熟门熟路的笃定,“这地方,专门开了一个小门,叫做‘迎西闸口’,平日里就是给西北边来的行脚商贩和咱们这样的信使走的通道。咱们就从那儿进去,快得很。”他指着前方河岸一处看似寻常的堤坝,隐约可见人工修砌的痕迹。
“老队长,他们三个……”一个队员迟疑地指了指船舱深处昏迷不醒的纤心吴公、陈甲元等人,目光投向老队长,等着他的安排。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老队长脚步未停,只微微侧过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屈曲,枯瘦的手指不容置疑地一点:“当然是交给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辩驳的意味。
“我?!”屈曲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错愕。他万万没想到这烫手山芋会落到自己头上。
“自然是你。”老队长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们与你渊源不浅,其中那位,”他下颌朝纤心吴公的方向抬了抬,“没准儿还是你的师门长辈,怎么?你不救?”轻描淡写的反问,却像重锤砸在屈曲心头。
屈曲张了张嘴,想反驳,目光触及纤心吴公苍白的面容和陈甲元那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断绝的气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认命般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几分:“行行行,我带他们走总行了吧!”一边说着,一边朝丘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搭把手。
两人走向那三人。那位白发男子和另一位女子身形本就清瘦,而陈甲元因失血过多,仅凭一股顽强的意志吊着最后一口气,身体也轻飘飘的。屈曲深吸一口气,左右开弓,一手揽住纤心吴公的肩背,一手穿过陈甲元的膝弯,竟稳稳地将两人都抱了起来。丘银也毫不费力地抱起了剩下的那位男子。两人就这样各自抱着伤员,脚步略显沉重地跟上正走向城墙的队伍。
这时,另一个队员指着船舱最深处那个凝固的身影——岑豆叶,扬声问道:“老队长,那……船上的那位姑娘怎么办?她也跟着走吗?”
老队长头也没回,不耐烦的声音顺着风飘来:“她又没死!管她作甚?让她自己顺着这墨泮河漂下去吧!是生是死,看她造化!”语气冰冷,没有丝毫怜悯。
问话的汉子站在原地,看着老队长和众人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船舱里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浓眉紧紧拧在了一起。他用力挠了挠后脑勺,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跺脚,转身大步流星地折返回了船舱。
船舱里光线昏暗,岑豆叶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被遗弃在阴影里的玉雕。她紧紧蜷缩着,双臂环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藏,只露出几缕散乱乌黑、却沾着灰尘和汗水的发丝。宽大的粗布衣衫掩盖不住她窈窕的身形曲线,此刻却因长久的蜷缩和缺乏生气而显得格外单薄脆弱。她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惊人的美丽轮廓,但那是一种毫无血色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美丽,带着深入骨髓的憔悴与绝望。
汉子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舱口的光。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他抱拳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姑……姑娘,跟我回商阳城吧!我在城里……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有几间铺子,一处安身的小院,算是有份基业。你……你若不嫌弃,咱们……咱们成亲可好?我定会好好待你!”
船舱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河水轻轻拍打船舷的哗啦声。岑豆叶纹丝不动,仿佛他的话语不过是掠过船舷的一阵微风,连她一根发丝都未能拂动。
汉子脸上的热切和期盼慢慢凝固,换上了困惑和一丝尴尬。他挠了挠脸颊,目光再次扫过岑豆叶那即使在憔悴中也难掩动人的侧影,尤其是那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和微微起伏的肩线,心头那股莫名的怜惜和保护欲又涌了上来。他放软了声音,带着点哄劝的意味:“你若……若是不愿,那也……那也没关系。你家在何处?告诉我,我送你回去。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在这河上漂着,太危险了。”
回答他的,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她仿佛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了另一个世界。
汉子有些无措了,他在狭窄的船舱里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搓着粗糙的手掌,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恳求:“那……那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我总不能一直‘喂’、‘那姑娘’地叫你啊!”
时间仿佛凝滞了许久。就在汉子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准备放弃时——
“岑……豆叶……”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幽谷深处的回应,终于幽幽地飘了出来。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破碎的沙哑,尾音似乎还夹杂着几不可闻的、压抑到极致的细微啜泣,像受伤小兽的呜咽,瞬间揪紧了汉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