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早已被厚厚的、混合着焦黑纸灰、水晶碎屑、不明金属熔渣和建筑粉尘的“灰雪”所覆盖。踩上去,不是坚硬的地板,而是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松软而陷落的触感,每一步都带起一片乌黑的烟尘,如同踏入了知识的坟场。
而“坟场”的核心,便是那些曾经承载着蝉族无上智慧的书籍与卷轴。
目之所及,尽是毁灭。
没有成排林立的巍峨书架,没有堆积如山的珍本秘典。只有零星散落的、巨大书架燃烧后残留的焦黑骨架,如同巨兽死去的骸骨,歪斜地插在灰烬里。这些骨架周围,是更为触目惊心的景象:
大片大片区域被彻底焚毁,只留下层层叠叠、凝结成板块状的黑色灰烬,如同凝固的黑色岩浆。偶尔能从灰烬边缘,看到几片未被完全吞噬的焦黄纸角,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上面残留的字迹模糊扭曲,如同知识临死前的哀嚎。
一些相对“幸运”未被完全焚毁的书籍和卷轴,则遭受了更残酷的肢解。它们被巨大的力量撕扯得粉碎,如同被狂风蹂躏过的秋叶。泛着奇异光泽的坚韧书页被暴力撕裂,像被抛弃的破布般散落各处,上面用未知墨水书写的玄奥文字和精密图谱被从中扯断,变得毫无意义。厚重的皮质或金属封面被扭曲、洞穿,如同被利爪抓挠过。
许多书册和卷轴并非普通焚烧,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结晶化或琉璃化状态。它们仿佛在瞬间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高温能量冲击,书页熔融粘连在一起,形成扭曲怪异的块状物,表面闪烁着冰冷的、仿佛能量残余的幽绿磷火,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腥气味。
几卷特别巨大的卷轴,被断裂的晶柱或尖锐的金属梁木如同标本般狠狠钉穿,固定在龟裂的地面或残墙上。卷轴本身已经碳化发黑,破败不堪,那穿刺而过的凶器,成了它们最后的墓碑。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难以想象的“空”。
如此宏伟的空间,如此巨大的书架残骸,本该是汗牛充栋、书卷盈架。然而,除了那些散落在地、如同垃圾般被彻底毁弃的书籍残骸,整个空间里,几乎看不到一本相对完整的、还能被称之为“书”的东西!那些巨大的书架骨架,绝大部分都空空如也,仿佛在毁灭降临之前,或者就在毁灭发生的那一刻,其中的藏书就已被某种力量席卷一空,只留下这些无用的框架作为毁灭的见证。只有极少数书架的角落或倒塌形成的三角缝隙里,能勉强看到几本被压得变形、覆盖着厚厚灰烬的残破书册,但那数量,恐怕加起来也不足百册!对于一个被冠以“琅嬛福地”之名的核心书库而言,这简直少得可怜,甚至不如一个普通学者家中书阁子的藏书量!
空气中弥漫着万年尘埃、纸灰、焦糊、金属锈蚀以及那种能量焚烧后的奇异甜腥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绝对的死寂笼罩着这片知识的坟场,只有他们两人踩碎灰烬和偶尔踢到碎片的轻微声响,在这巨大的、破败的穹顶下空洞地回响,更显得此地如同被宇宙彻底遗忘的角落。
幂脸上的狂喜早已凝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入骨髓的愤怒。她站在那片惨白的光柱边缘,环顾着这片触目惊心的废墟,身体微微颤抖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巨大的失落和困惑,“书呢?那些承载着蝉族智慧的书呢?!就算被炸毁、被焚烧……也不该……少得如此离谱!这根本不像书库,这像是……被彻底洗劫后又放了一把火的仓库!”
屈曲也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眼前的破败远超他的想象,而那种藏书量异常稀少的诡异感,更是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心中那份对宝藏的渴望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弯下腰,手指颤抖着,想从厚厚的灰烬中拾起一片相对完整的残页,指尖传来的却是脆弱焦炭的触感,轻轻一碰,便化作齑粉,簌簌落下。
知识的圣殿,已沦为彻底的、绝望的坟场。而他们,似乎来晚了一步,晚得只剩下一片狼藉和令人窒息的谜团。
“找找吧,他们把骨头都啃光了,我们好歹……总能捞着点汤渣喝喝。”屈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与不甘,像一声沉入水底的叹息。他不再犹豫,像是被绝望驱使着,猛地一躬身,整个人便扎进了那间破败不堪、蛛网密绕的书房深处,身影瞬间被堆积如山的残卷和尘埃吞没。
幂咬紧了后槽牙,齿间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指节也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狠狠一跺脚,仿佛要将脚下的霉烂地板踩穿,随即也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不甘心地投入了这片废墟的搜索之中。屈曲说得对,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她也不能放弃。
铸源山东南麓,是烟火气尚存的铸源镇。而山的西北面,却是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天堑——墨泮河。这条河,几乎是铸源山天然的叹息之墙。在那里,任你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几乎不可能强行登顶铸源山。
原因有三:其一,墨泮河水势湍急,如同万马奔腾,河面宽阔如渊,寻常舟楫根本无法横渡,贸然下水只会被汹涌的激流瞬间撕碎,卷入河底;其二,即便侥幸渡过了这凶险的河流,面对的也不是坦途,而是铸源山那如同被巨斧劈凿过的、几近垂直的嶙峋崖壁,光滑陡峭,无处着手;其三,就算真有逆天之人,能在那绝壁上找到一线生机攀援而上,登顶之后,等待他的也不是胜利的平坦,而是另一段更加令人胆寒、坡度陡峭得几乎要倒栽下去的下坡路,直通蝉族演武场。若有精研地理的学者目睹此景,定会抚膺长叹:“河床深邃至此,水势如此汹涌,必是经年累月流水侵蚀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