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帅府。
帐内的炭火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股凝固在空气中的寒意。
陆瑁一夜未眠。
他面前的沙盘上,不再是潼关与函谷关之间的对峙态势。他大手一挥,将代表邓艾十五万大军的旗帜,全部扫到了一旁。
他要换个下法。
他要掀了这棋盘。
关兴就站在他的身后,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那套银甲,被他封存了起来。他说,等他亲手宰了曹休和诸葛恪,再用他们的血,把盔甲擦亮,告慰大哥在天之灵。
“姐夫,”关兴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你想怎么打?”
“你不是想报仇吗?”陆瑁没有回头,手指在沙盘上一个名为“弘农”的盆地点了点,“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转过身,看着关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要你,去送死。”
关兴一愣。
“我要你,带领五千先锋,去挑衅邓艾的大营。用最蠢,最鲁莽,最没有章法的方式去。”陆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输,要输得惨。退,要退得乱。要让邓艾觉得,关平一死,蜀汉军中,只剩下一群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莽夫。”
关兴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盯着陆瑁,瞬间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这不是送死。
这是诱饵。
用他关兴,用关家二郎的身份,去当那个让邓艾无法拒绝的诱aromatic诱饵。
“我明白了。”关兴重重点头,眼中燃烧的,不再是纯粹的怒火,而是一种混杂着仇恨与算计的烈焰,“要演到什么地步?”
“演到邓艾觉得,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你活捉,去洛阳请功。”陆瑁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然后,你带着残兵,退入弘农涧西侧的葫芦谷。”
“其余的,交给我。”
关兴没有再多问一个字。他对着陆瑁,深深一揖,转身大步走出了帅帐。
当那门帘落下的瞬间,陆瑁脸上那层伪装的坚冰,才出现了一丝裂痕。他闭上眼,靠在冰冷的帅案上,身体微微颤抖。
他何尝不是在赌。
他在用自己小舅子的命,在用五千蜀汉将士的命,去赌邓艾的贪婪。
“大哥……”他喃喃自语,“保佑我们。”
三日后。
弘农郡,魏军大营。
“报!蜀将关兴,率五千兵马,于阵前叫骂!”
中军大帐内,邓艾正与众将议事,听到传报,不由得眉头一挑。
“关兴?关羽的次子?”
“正是此人!”
“他骂些什么?”邓艾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传令兵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他……他骂将军您,是缩头乌龟,还……还问候了您家中的女性长辈……”
“哈哈哈哈!”帐内魏将发出一阵哄笑。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一名偏将起身请命,“都督,末将愿领一军,去斩了那厮的舌头!”
邓艾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知道关平战死江陵的消息,也预料到蜀军会有异动。只是没想到,来的是这么一个愣头青。
“让他骂。”邓艾淡淡道,“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接下来的两天,关兴每天都来。
第一天,隔着营寨远远地射箭,箭上绑着布条,写的全是污言秽语。
第二天,他带人冲到寨门前,丢下几头死猪,说是送给邓艾的“下酒菜”。
种种行径,泼皮无赖,毫无一军将领的风范。
邓艾的笑容越来越深。
他断定,蜀军主帅陆瑁,已经压不住这个为兄报仇而发疯的关家二公子了。
蜀军,已乱。
第四日,关兴的挑衅升级了。他竟趁着夜色,带兵偷袭了一座魏军的前哨粮仓,放了一把火。虽然很快被扑灭,损失不大,但性质极其恶劣。
“都督!不能再忍了!”帐内群情激奋,“这关兴欺人太甚!分明是没把我们十五万大军放在眼里!”
“是啊都督!那陆瑁不过一介书生,怕是已经管不住这疯狗了!我军士气正盛,当主动出击,一举击溃他们!”
邓艾缓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
他看着潼关的方向,眼中精光闪烁。
关平死了,诸葛亮在长安稳定大局,荆州战场陷入泥潭。此刻,正是他邓士载建功立业的最好时机!
若能在此地,一战击溃陆瑁,生擒关兴,那他便是曹魏西线的第一功臣!
贪婪,压倒了最后一丝谨慎。
“传我将令!”邓艾的声音,斩钉截铁。
“命文鸯、师纂,各领三万兵马,为左右两翼。我自领中军七万,呈掎角之势,全军出击!”
“目标,生擒关兴,击溃陆瑁!”
“喏!”
“鱼,上钩了。”
潼关城楼之上,陆瑁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声音平静。
他身后,一名传令官手持令旗,早已等候多时。
“传令!‘屠宰场’,开门迎客!”
葫芦谷。
此地地形奇特,入口宽阔,内里却是一条狭长的通道,两边是陡峭的山壁,走到尽头,又是一片开阔地,形如一个倒放的葫芦。
关兴领着“溃败”的五千残兵,狼狈不堪地冲进了谷口。
身后,是尘土漫天,喊杀声震天的魏军。
为首一员小将,他见关兴如丧家之犬般逃窜,更是催马急追。
“关兴小儿!哪里跑!”
魏军的先头部队,如潮水般涌入了宽阔的谷口。
邓艾立马于高坡之上,看着蜀军的残兵败将毫无章法地挤进山谷,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
“陆瑁啊陆瑁,我当你有什么高招,原来不过是纵容小舅子胡闹。此战之后,关中再无蜀军!”
他大手一挥:“全军压上!堵死谷口!今日,我要瓮中捉鳖!”
十五万大军,开始朝着葫芦谷的方向,层层推进。
就在魏军的后军,堪堪踏入谷口范围的瞬间。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如同死神的脉搏,从四面八方的山岭之上,轰然响起!
邓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猛地抬头,只见两侧原本空无一人的山脊上,忽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影!
无数面蜀汉的龙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山谷的入口处,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无数巨石和滚木从山坡上被推下,烟尘滚滚,顷刻间便将退路死死堵住!
“不好!中计了!”邓艾的脑子“嗡”的一声,如坠冰窟!
他想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陆瑁!
“放!”
山岭之上,一个冰冷的声音,透过一个简单的铁皮喇叭,传遍了整个山谷。
那是陆瑁的声音。
下一秒,箭如雨下!
不是普通的箭矢,而是浸满了火油的火箭!
咻咻咻——!
漫天火雨,带着刺耳的尖啸,覆盖了整个葫芦谷!
魏军阵中,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士兵们身上的盔甲被烧得滚烫,惨叫声、哀嚎声、兵器掉落声,响成一片。
这还没完!
山坡上,一个个巨大的投石机被推了出来,投掷的不是石块,而是一个个密封的陶罐。
陶罐在魏军阵中砸开,流出的不是水,而是刺鼻的黑色液体——猛火油!
火焰一沾,轰然爆燃!
“是猛火油!快跑啊!”
“我的腿!我的腿着火了!”
“救命!救命啊!”
整个葫芦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间炼狱。魏军的建制瞬间被打乱,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互相踩踏,死伤无数。
就在魏军被火焰和浓烟搅得晕头转向之时。
“杀——!”
山谷尽头,那片原本是死路的开阔地上,关兴和他那五千“残兵”,忽然调转回头!
他们哪里还有半点狼狈?一个个精神抖擞,杀气腾腾!
关兴一马当先,手中提着一柄从魏军将领那里缴获来的长柄大刀,如一头冲入羊群的猛虎,刀光所至,残肢断臂横飞!
“狗贼们!我大哥的债,今天先收点利息!”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每一刀劈出,都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悲愤,都倾泻在敌人的身上!
与此同时,山谷两侧,早已埋伏好的蜀汉主力,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如同下山的猛虎,从斜坡上俯冲而下!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被大火烧懵了的魏军,挤在狭长的谷道里,前后无路,左右是山,彻底成了待宰的羔羊。
邓艾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精心打造的十五万大军,此刻就像一个被顽童一脚踩烂的沙堡,土崩瓦解。
“陆瑁!陆瑁!!”他嘶声咆哮,声音里充满了悔恨与恐惧,“我与你,势不两立!”
“将军!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一名亲卫死死拉住他的缰绳,从旁边一条早就探查好的隐蔽小路,狼狈逃窜。
这一战,史称“弘农围歼战”。
蜀汉军以伤亡一万的代价,歼敌三万,俘虏四万。
邓艾仅率八万残兵,丢盔弃甲,一路逃回函谷关,闭门不出。
夕阳下,尸横遍野的葫芦谷中。
关兴拄着刀,站在尸山血海之中。他浑身上下,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陆瑁走到他的身边,递过一个水囊。
关兴没有接,只是抬起头,看着天边那轮血色的残阳。
“姐夫,”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样……够吗?”
陆瑁沉默片刻,拿过他手中的大刀,用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擦去上面的血污。
“不够。”
他将擦拭干净的刀,重新塞回关兴的手中,目光望向函谷关的方向,眼神幽深如渊。
“这才只是个开始。”
“我要让邓艾,让整个曹魏都知道。”
“欠我大汉的血债,是要用命来还的。而且,还得加倍。”
后人有诗云:
关家二郎血染袍,佯狂只为诱敌曹。
谁知温雅陆郎婿,谈笑翻手做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