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执法弟子带来的威慑如同寒冬骤临,冻结了杂役院往日里那点微弱的生机。一连数日,院子里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弟子们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脚步匆匆,眼神躲闪,生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鹿笙将自己缩得更紧。她完美扮演着一个被吓坏了、只想埋头干活避免注意的底层杂役。每日完成份内工作后,便立刻返回那方小小的宿舍,绝不在外多停留一刻。连那盆“微缩古壤”都暂时停止了滋养,生怕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引来灾祸。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清晨,她正准备去后山废圃继续那遥遥无期的清理工作,却被一位面相严肃的执事弟子叫住了。
“鹿笙?”那弟子拿着一份名册,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锐利,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
鹿笙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低下头,怯生生地应道:“是…是弟子。”
“嗯。”那执事弟子在名册上打了个勾,“今日起,废圃的清理工作暂停。你编入临时巡查队,负责协助巡查北区废弃矿洞外围,防止有弟子误入。具体安排,去找赵管事。”
废弃矿洞?巡查?
鹿笙心中警铃大作。那处矿洞早已废弃多年,据说深处有瘴气,甚至可能有残存的邪异,平日根本无人靠近,为何突然需要巡查?还是在内执法刚刚来过之后?
这绝不是什么好差事!要么是那里真的出了什么异常,要么……这就是一个局?一个将她调离熟悉环境、置于某种监控下的借口?
风险评估瞬间升至最高!
但她脸上不敢露出分毫异样,只是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畏惧和茫然:“巡…巡查矿洞?师兄,弟子修为低微,只怕……”
“废什么话!”那执事弟子不耐地打断她,“只是在外围做做样子,警示牌立了好几年了,真要进去的自己找死也拦不住。让你去就去,这是管事们的决定,岂容你推三阻四?”
鹿笙立刻低下头,身体微微发抖,声音细若蚊蚋:“是…是弟子明白了。”
她不敢再多问一句,生怕引来更多的注意。顺从,是底层弟子唯一的生存法则。
找到赵管事,领取了一块刻着“巡”字的木牌和一份简陋的地图,她便被编入了一支由五名杂役弟子组成的临时小队。带队的是一个炼气三层的老年杂役,姓钱,据说在杂役院待了四十多年,修为毫无寸进,为人沉默寡言,眼神浑浊,仿佛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所有棱角。其他三人也都是些资质平庸、面露忐忑的弟子。
这支临时拼凑、老弱俱存的队伍,更让鹿笙觉得此事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前往北区矿洞的路上,气氛沉闷。无人交谈,每个人都低着头,想着心事。越靠近矿洞区域,空气中的灵气越发稀薄紊乱,还隐隐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所谓的巡查,其实就是沿着矿洞外围一条早已荒废的小路,机械地来回走动。任务枯燥且毫无意义,仿佛只是为了“有人在那里”而已。
鹿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神识收敛到极致,但感官却提升到最敏锐的状态,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异常。
第一天,风平浪静。除了偶尔吹过的、带着怪味的山风,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二天,依旧如此。同队的弟子们似乎也放松了些警惕,开始有人小声抱怨这任务的无聊和环境的恶劣。
第三天下午,天色阴沉。鹿笙巡逻到一处靠近密林的拐角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风中,除了那惯有的腐朽气息,似乎夹杂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腥味?
还有一股极其微弱的灵力残余波动,属性阴冷,却并非矿洞本身的死寂,反而带着一种活物的躁动感,一闪即逝。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神识不敢贸然探出,只能凭借远超常人的五感去捕捉。
那气息来自密林深处,并非他们巡逻的路线。
去查看?绝不!好奇心在这种地方只会害死猫。
假装没发现?但万一真有什么事,日后追查起来,自己是否会被牵连?
电光火石间,她做出了决定。
她维持着正常的巡逻步伐,直到与落在队伍最后面的钱老头擦肩而过时,脚下仿佛被枯藤绊了一下,“哎哟”一声,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怎么了?”前面的弟子回头问道。
鹿笙趴在地上,手掌“恰好”按在一处湿滑的苔藓上,沾满了黑绿色的污渍。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摔痛的表情,眼神却有些发直,伸手指着刚才那处密林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三分真七分演):
“那…那林子里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就过去了……好像…还有点红……”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和害怕,更像是一个眼花吓到自己的人。
钱老头浑浊的眼睛朝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密林幽深,寂静无声。他皱巴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沙哑地道:“荒山野岭,能有什么?怕是野狐子或是眼花了吧。起来,继续走,别自己吓自己。”
其他弟子也松了口气,纷纷附和:“就是,这鬼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快起来吧,地上脏。”
鹿笙“讪讪地”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脸上惊疑不定,仿佛也被自己吓到了,不再多言。
队伍继续前行。
但鹿笙注意到,钱老头那看似浑浊的眼底,在她刚才指向密林时,极快地闪过了一丝锐光。虽然他掩饰得极好,但鹿笙那时刻紧绷的神经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
他知道!或者,他察觉到了什么!
这个老杂役,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麻木!
而那缕血腥气和诡异的灵力波动,也绝非她的错觉!
这看似无聊的巡查任务之下,果然暗藏着汹涌的暗流!宗门似乎在借此掩盖什么,或者……在暗中调查什么?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只是将头垂得更低,脚步更加沉默。
如同浊浪翻涌的河面下,一颗小心翼翼、随波逐流的暗礁。
只求能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不被那无形的漩涡卷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