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雨圃那惊鸿一瞥的窥视,如同悬顶之剑,让鹿笙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她彻底收敛了所有心思,将自己完全沉浸在“鹿笙”这个角色里,甚至比以往更加麻木、更加不起眼。那盆自制的“微缩古壤”也被她藏到了床铺最深处,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去触动。
白日里,她是最勤恳(也最低效)的杂役,任劳任怨。夜晚,她则如同受惊的鼹鼠,蜷缩在床铺上,连修炼都只敢进行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她在等待,也在观察。等待着那可能的调查或盘问,观察着宗内一切风吹草动。
然而,一连十余日,风平浪静。没有执事弟子前来问话,没有关于灵植谷的流言蜚语,甚至连平日里最常见的弟子间的小摩擦都少了些许。一切都正常得过分。
这种平静,非但没有让鹿笙安心,反而让她心中的那根弦越绷越紧。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窒息。
她不敢有丝毫松懈,甚至开始有意识地调整日常行动路线,尽量避免经过灵植谷附近。
这日,她被派往杂役院库房清点一批新到的普通物资——米粮、布匹、灯油之类。库房位于杂役院相对中心的区域,平日里有不少弟子来往。
鹿笙低着头,混在几个同样被派来的杂役弟子中,认真(且笨拙)地核对着清单和实物,一笔一划地记录,时不时还需要掰着手指计算,显得十分吃力。
就在这时,库房外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还夹杂着几声低呼。
“快看!执法堂的人!”
“他们怎么来我们这儿了?”
“嘘!小声点!看那服饰,还是黑纹镶边的,是直属刑峰的内执法!”
“发生什么大事了?”
库房内的杂役弟子们也都好奇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探头向外望去,脸上带着敬畏与好奇。
鹿笙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她强迫自己不要抬头,手中的记录笔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她继续“专注”地核对着面前的米袋,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她毫无关系。
脚步声沉重而整齐,一队约莫四五人、身着玄黑镶暗红纹执法袍的弟子,面色冷峻地穿过院子,径直走向了杂役院管事所在的正堂。
他们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杂役弟子都噤若寒蝉,低下头,不敢直视。
鹿笙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
内执法!刑峰直属!
她的心沉到了谷底。杂役院鸡毛蒜皮的小事,绝不可能劳动内执法出动!必然是出了涉及门规、甚至更严重的大事!
会不会……和灵雨圃的窥视有关?对方发现了什么,直接上报了执法堂?
无数的可怕猜想在她脑中翻腾,但她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因被打扰而略显茫然、又带着一丝对执法弟子天然畏惧的神情。
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库房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没人再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正堂方向的模糊喝问声。
约莫一炷香后,那队内执法弟子出来了。他们的脸色依旧冰冷,为首的弟子手中,拿着一卷黑色“寂”字令牌——实为“寂灭令”,是开启更多寂灭一脉遗迹的钥匙,与《弈天筹》结合可感应并解封其他失落传承。
他们没有再看周围的杂役弟子一眼,径直离开了杂役院。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库房内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弟子们纷纷松了口气,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何事。
鹿笙也跟着众人露出如释重负又好奇的表情,手下记录的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注意到,杂役院的几位管事弟子脸色都十分难看,尤其是负责弟子档案和任务分配的那位刘管事,额头上甚至能看到明显的汗迹。
不是冲着我来的?
一个念头闪过。如果是针对她一个普通杂役,内执法根本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直接提人便是。看这架势,倒像是在调查什么更广泛的事情,或者是来调取某些卷宗记录?
但无论如何,内执法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说明宗门内部正在发生某种他们这些底层弟子无从知晓的动荡或审查。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必须更加小心。任何一点行差踏错,在这种敏感时期,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她收敛起所有心思,不再去打听任何消息,只是更加卖力(且笨拙)地干着活,努力将自己缩成一个透明的影子。
直到清点工作结束,返回宿舍,插上门栓,她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惫和后怕。
内执法的到来,像一声无声的惊雷,炸响在她本就紧绷的神魂深处。
宗门之内,并非只有修炼资源的争夺,更有看不见的规矩和铁律。而触犯这些的代价,是她绝对无法承受的。
之前的自己,是否有些过于专注于“觅食”,而忽略了这片丛林本身存在的、更庞大的猎食者和规则制定者?
她坐在床沿,久久未动。
窗外,天色渐暗,乌云再次汇聚。
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