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昭宁下了最后一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小肚子，一脸的不情愿：“哎呀，都这么晚了……可宁儿还没玩够呢。”
她眼珠一转，忽然从炕上跳了下去，跑到自己随行的奶嬷嬷身边，踮起脚尖，用一种“自以为”很小声、实则全殿都能听见的声音吩咐道：“张嬷嬷，你快……快派人回坤宁宫告诉母后一声！就说……就说父皇政务繁忙，慧娘娘又体恤父皇，特地留了父皇用晚膳！宁儿孝顺，要留下来陪父皇，就不回去吃啦！”
“噗——”林知夏一口刚喝进去的热茶险些喷了出来。
【我的小祖宗！你这哪是孝顺，你这是明晃晃地给你爹找借口，顺便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贺凌渊也是一愣，随即被女儿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骚操作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呀你！”他笑着摇了摇头，对一旁忍俊不禁的李德福道，“听见了没？公主殿下有旨，还不快去坤宁宫回话？”
“喳。”李德福强忍着笑意，躬身退下。
贺昭宁见计谋得逞，立刻又跑回了林知夏身边，拉着她的手，满眼期待：“慧娘娘，慧娘娘，我们晚上吃什么呀？您这里一定有好吃的，对不对？”
“热锅？”林知夏闻言，看了看一旁含笑的皇帝，心中一动，便试探着提议道，“皇上，公主殿下，天气这般寒冷，不如……嫔妾让人备上热锅？”
“热锅？”贺昭宁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是上次父皇在慧娘娘这里吃的那种吗？好吃吗？”
贺凌渊笑道：“你慧娘娘做的，自然是好吃的。”他随即对林知夏道：“只是宁儿年纪小，怕是吃不得太辛辣的。”
“皇上放心，”林知夏见皇帝都发了话，便也不再犹豫。她心思一转，小孩子未必喜欢菌菇的清淡，反倒是酸酸甜甜的口味更讨喜。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便对顾姑姑吩咐道：“既如此，皇上和公主殿下在此，我们小厨房的食材怕是不够齐全。你持我的牌子，速去御膳房传话，让他们备齐最好的鲜切牛羊肉和时蔬。另外，让他们寻些新鲜饱满的西域番柿（番茄）来，熬制一锅酸甜汤底，与那菌菇清汤、红油辣汤一并送来，给公主殿下尝个鲜。要快。”
“是。”顾姑姑连忙领命而去。
很快，缀霞轩的暖阁内，便再次升腾起了那股熟悉的、辛辣又鲜香的雾气。
一口精致的紫铜三味锅被端了上来，放在桌案中央的小泥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锅内被隔成三格，一边是翻滚着红油辣椒的麻辣汤底，一边是炖得奶白的菌菇清汤，而最后一格，则是色泽诱人、飘着几颗金黄玉米粒的番柿汤底。
薄如蝉翼的鲜切牛肉片、细嫩的羊羔肉、爽脆的毛肚、还有各色洗得干干净净的新鲜时蔬、菌菇、豆制菜品，摆了满满一桌。
“哇！好香啊！”贺昭宁兴奋地趴在桌边，一双大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公主莫急，”林知夏笑着将她按回座位上，亲自为她调了一碗用芝麻酱、腐乳汁和香油混合的、不带半分辣味的蘸料，又从那红彤彤的番柿锅里，夹了几片烫熟的、还冒着热气的嫩牛肉，仔细地吹凉了，才放进她的小碗里。
“慢点吃，仔细烫。”她的声音，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贺昭宁高兴地“嗯”了一声，夹起一块肉，蘸了蘸酱料，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好吃！慧娘娘！这个红红的汤一点都不辣，酸酸甜甜的，比上次那个白色的汤好喝多啦！”
贺凌渊坐在主位上，并未立刻动筷。
他并未立刻动筷，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温暖的烛火下，林知夏正耐心地照顾着宁儿，时而为她夹菜，时而提醒她喝口水，那份细致与耐心，竟是比坤宁宫的奶嬷嬷还要周到几分。而宁儿，也显然极为受用，一口一个“慧娘娘”，叫得比叫他这个父皇还要亲热。
那画面，温馨得……有些刺眼。
贺凌渊看着林知夏那张在水汽氤氲中显得愈发柔和的侧脸，心中那股早已被他强行压下去的愧疚与怜惜，再次毫无征兆地翻涌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想：她这般会照顾孩子，若是……若是她有自己的孩子，定然也会是个极好的母亲。
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刘院判那句“重创根本，再难有孕”的判词，便又如同一盆冰水，狠狠地浇了下来。
是他的后宫，是他身为君王的疏忽，才让这个本该如花般绽放的女子，遭此大难，甚至……可能永远失去了为人母的资格。
他心中微微一动，那份因她中毒而起的愧疚再次浮现。她这般喜爱孩子，却……他随即又想，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孩子。那些低位份的嫔妃，若是能诞下皇嗣，与其放在她们那卑微的宫中养着，倒不如……抱来给林知夏抚养。如此一来，既全了她的母爱之心，也给了那孩子一个锦绣前程，更免去了她日后无子傍身的后顾之忧。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皇上？”林知夏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抬起头，“您怎么了？是这酒……不合胃口吗？”
“无事。”贺凌渊放下酒杯，掩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绪，重新拿起筷子，也从那翻滚的红汤中，夹起一片肉来。
“朕只是觉得……”他看着她，声音比方才低沉了几分，“这天儿，是该多吃些热乎的，暖暖身子。”
林知夏并未多想他话中的深意，只当他是真的馋了辣锅。她笑着应了一声，便不再多劝，转而又去照顾贺昭宁，殷勤地为她夹着番柿汤底里的嫩牛肉和玉米，又时不时地给皇帝的蘸料碟里添上他爱吃的涮毛肚。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吃得不亦乐乎，而她则在一旁温柔地布菜，那画面，竟真的透出了几分寻常人家妻贤女孝、其乐融融的温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