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谷的天色说变就变。方才还只是雾气沼沼,转眼间竟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是浅灰色的,落在皮肤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酸涩味,像是谁把陈年的委屈化进了水里。
凌栖迟伸手接了几滴,指尖的火焰“嗤”地一声将雨水蒸干,冒起一小缕带着情绪碎屑的青烟。
“这鬼地方,连雨都带味儿。”她甩了甩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件不起眼的灰褐色斗篷披上——这是之前在哪个倒霉魔修身上扒拉的,料子特殊,能稍微隔绝外界情绪灵气的侵扰。闻厌则依旧那身利落劲装,只在肩头覆了层淡淡的剑气,雨水近身便自动滑开。
两人沿着玉简中隐约指示的方向,朝所谓的“泣血岩”摸去。路越来越难走,怪石嶙峋,古木的形态也越发狰狞,枝桠扭曲如痛苦挣扎的手臂。空气中的情绪灵气逐渐偏向“哀”与“惧”,吸一口都觉得胸口发闷。
“还有多远?”凌栖迟传音问。她手里捏着那枚黑色令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背面冰冷的“幽”字。
闻厌闭目感应片刻:“据此地灵气流转与那玉简残留的微弱坐标印记推算,泣血岩应在东北方约二十里处。但前方情绪驳杂,有数处天然迷障,需小心绕行。”
“绕行?”凌栖迟眼珠一转,“那就绕呗,反正不急。我倒要看看,这路上还有没有别的‘惊喜’。”
她所谓的“惊喜”,很快就来了。
绕过一片散发着浓郁“悲苦”气息的沼泽地时,凌栖迟耳尖微动,听到了前方隐约的打斗声和喝骂。她与闻厌对视一眼,默契地收敛气息,借助地形和心念幡对自身情绪波动的掩盖,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躲在一块布满苔藓的巨石后探头望去,只见前方一小片林间空地上,两拨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一拨人看服饰像是**耀日宗**的弟子,三个体修加一个法修,配合颇为默契,拳风刚猛,法术也走的是煌煌正道。另一拨则是五名衣着各异的**散修**,修为参差不齐,最高的一个筑基巅峰,最低的才筑基三层,但手段阴狠,配合也透着一股亡命徒的狠劲。
他们争夺的,是空地中央一株半人高的奇异植物。植株通体暗红,叶片蜷曲如滴血,顶端结着三颗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红色果实,正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与精纯的“喜”之灵气。
“血涎朱果?”凌栖迟眨眨眼,这东西她听师兄师姐提过,是炼制某些高阶丹药的辅料,也能直接服用,有稳固心神、增强气血之效,在这七情谷里算是难得的正派资源。
“这帮耀日宗的运气倒是不错。”她嘀咕一句,却没打算出手。鹬蚌相争,关她这只黄雀什么事?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自己再……
这念头还没转完,异变突生!
那五名散修中,修为最低的那个筑基三层修士,在躲闪一名耀日宗体修的重拳时,“惊慌失措”地朝凌栖迟他们藏身的巨石方向退来,眼看就要撞上石头。
凌栖迟眉头一皱,正想拉着闻厌换个地方,却见那散修在即将撞上巨石的刹那,身形诡异地一扭,非但没撞上,反而借着反冲之力,如同泥鳅般滑向了战场的另一个方向。而他刚才“慌乱”中踩过的那片地面,几道微不可查的黯淡符文一闪而逝。
是陷阱!而且是早就布置好的!
几乎同时,那五名散修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同时暴喝一声,各自捏碎了一枚藏在手中的黑色符石!
“轰!”
空地四周,数道光柱冲天而起,瞬间构成一个倒扣的碗状结界,将整个战场连同那株血涎朱果一起笼罩在内!结界光芒流转,透着不祥的暗红色,散发出禁锢灵力和扰乱心神的波动。
“不好!是锁灵乱心阵!”耀日宗那名法修脸色大变,“你们早有预谋!”
那五名散修此刻哪还有之前的狼狈模样,一个个气定神闲。为首的筑基巅峰修士是个独眼汉子,狞笑道:“预谋?这叫守株待兔!这株朱果我们兄弟盯了三天,就等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蠢货上钩!乖乖交出身上值钱的东西,再自封修为,饶你们不死!”
原来,这帮散修根本不是偶遇耀日宗,而是故意泄露朱果消息,引他们前来,再以弱示敌,暗中布下陷阱,来一出“钓鱼执法”!
凌栖迟在巨石后看得分明,差点笑出声。好家伙,耀日宗以为自己是捕蝉的螳螂,没想到散修才是黄雀。有趣。
她传音给闻厌:“啧,黑吃黑啊,这年头,散修也不好混,都得靠脑子。”语气里颇有几分欣赏。
闻厌瞥了一眼那结界,淡淡道:“阵法粗陋,破之不难。”
“不急不急,”凌栖迟摆摆手,眼睛亮晶晶的,“再看看,我总觉得……戏还没完。”
果然,就在耀日宗四人因阵法压制而左支右绌,散修五人组志得意满,准备收获战利品时——
“噗!”
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
那名刚刚还在狞笑的独眼散修,胸口突兀地冒出了一截染血的、带着倒钩的细长刀刃!刀刃尖端,一滴暗红的血珠缓缓滴落。
独眼汉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艰难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透出的刀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老大!”其余四名散修骇然惊呼。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自独眼汉子身后的阴影中缓缓浮现。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穿着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灰绿色紧身衣的修士,脸上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睛。他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刃身细长弯曲,布满倒钩。
“影……影杀门……”独眼汉子吐出最后几个字,气绝身亡,尸体被那矮小修士随意甩开。
“影杀门?!”剩下的四名散修如坠冰窟,面无人色。这可是修仙界臭名昭着的杀手组织,认钱不认人,出手狠辣,防不胜防!
那矮小修士看也不看瘫软的散修,目光扫过被困的耀日宗四人,最后落在血涎朱果上,声音沙哑干涩:“东西,我的。人,可活。十息,选。”
耀日宗四人脸色惨白,散修四人更是抖如筛糠。谁能想到,散修算计耀日宗,后面还藏着影杀门的杀手在等着当黄雀?!
凌栖迟在石头后看得津津有味,差点要鼓掌了。好一个连环套!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面还有拿着弹弓的熊孩子!
“这影杀门的,够阴。”她传音评价,“不过他好像没发现我们?”
闻厌目光落在影杀门修士脚下那片阴影,以及更远处几棵古木的微妙位置上,传音回道:“未必。此人气息与阴影几乎一体,方才暴起杀人前,吾亦未能完全锁定。他或许……也在等人。”
等人?等谁?
凌栖迟心头一跳,隐隐觉得这“套娃”可能还没完。
果然,就在影杀门修士倒数到“五”时,异变再生!
那株血涎朱果旁边的地面,突然无声无息地塌陷下去一小块,一道土黄色的影子如同地鼠般窜出,直扑朱果!
这变故太快!影杀门修士反应极速,手中倒钩短刃化作一道寒光斩向那土黄影子!耀日宗和散修们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第四方”惊呆了。
然而,那土黄影子仿佛早有预料,在空中诡异地一折,不仅避开了短刃,反而张口喷出一股腥臭粘稠的泥浆,劈头盖脸射向影杀门修士!
影杀门修士身形急退,袖袍挥舞,震散大部分泥浆,但仍有少许溅在衣角,留下难看的污渍和一股熟悉的腥气。
这气息……
凌栖迟瞳孔一缩!是龙骸谷外,那个用蜃喋菇和泥巴追踪他们的“泥鳅修士”同源的气息!
“幽冥谷!”她几乎要叫出声。
那土黄影子一击不中,毫不恋战,卷起那三颗血涎朱果,一头扎回地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迅速合拢的土洞。
影杀门修士看着消失的朱果和地上的洞,又看了看衣角的泥渍,蒙面巾下的脸色想必精彩无比。他算计散修,没想到幽冥谷的人一直在地下等着当最后的黄雀!
“幽冥谷……好,很好。”沙哑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股寒意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他冷冷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耀日宗和散修,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了。
锁灵乱心阵因为失去主持者,光芒迅速黯淡、破碎。
劫后余生的耀日宗四人和散修四人面面相觑,哪还有争斗的心思,如同惊弓之鸟般,各自选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窜,瞬间跑得干干净净。
空地上,只剩下打斗的痕迹、一具尸体、一个土洞,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腥气和血腥味。
凌栖迟和闻厌从巨石后走出。
“啧啧啧,”凌栖迟走到那土洞边蹲下,用手指捻起一点湿润的泥土闻了闻,果然有那股熟悉的、混合了蜃喋菇与地底秽物的腥膻味,“还真是他们。这帮人属老鼠的吗?到处打洞,还专捡现成的。”
她皱着眉,又走到那独眼散修的尸体旁。闻厌方才已经检查过,挑出了一块影杀门的铜牌。凌栖迟蹲下来,忍着恶心,用一根树枝在尸体腰间别的储物袋里扒拉了几下——主要是想看看这帮“钓鱼执法”的散修有没有什么意外收获。
除了些零碎灵石、普通丹药和几件品相一般的法器,她还真摸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颜色灰扑扑的骨符,触手冰凉,材质像是某种妖兽的指骨炼成,上面刻着歪歪扭扭、如同虫爬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极微弱、即将消散的神念波动。
凌栖迟心中一动,将其贴在眉心,注入一丝神识。
一段混乱、模糊但带着明确意图的意念碎片涌入脑海:
**“……龙骸谷异动……有肥羊脱走……身携重货,染‘龙腥引’……标记如夜烛,清晰可辨……火灵根女修,筑基初期,伴一剑修……幽冥谷‘地行众’留痕放饵,价高者得讯……泣血岩周边,猎之可获厚利……”**
信息断续而隐晦,但关键要素齐全:龙骸谷、龙腥引标记、两人特征、放饵者(地行众)、大致区域(泣血岩周边)、以及赤裸裸的引诱(猎之可获厚利)。
“龙腥引”……标记……
凌栖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把攥紧了那枚骨符。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离开龙骸谷后,总感觉若有若无地被窥视,为什么连这帮在七情谷“钓鱼”的散修,似乎都对这片区域“猎物”丰富有所预期!
“闻厌!”她猛地站起身,将骨符递过去,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恍然,“你看这个!我就说之前那泥巴怪怎么那么好心情我们一身泥点子!那根本不是恶心人,那是给我们打标记呢!‘龙腥引’……恐怕就是混了龙骸谷蛇蟒血肉或者龙气残留的阴损玩意儿,专门给那些嗅觉灵敏的妖兽或者有特殊法门的修士指路!这帮自称‘地行众’的泥鳅杂碎,自己抢不过,就把咱们当鱼饵撒出去了!”
闻厌接过骨符,神识扫过,眼中寒意骤升。他之前也隐约觉得被追踪的感觉过于“普及”,此刻终于有了确切的解释。
“原来如此。”他将骨符捏碎,化为齑粉,“‘地行众’,应是擅长土行、追踪、匿迹的松散组织,多受雇于人,或自行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此番作为,是典型的‘驱虎吞狼’之计。”
“驱虎吞狼?想得美!”凌栖迟啐了一口,眼神发狠,“想把姑奶奶当肥羊钓?那也得看看来的都是什么货色!今天这出‘套娃’戏,保不齐就有被这消息引来的!”
她想起刚才那影杀门杀手最后看向衣角泥渍时冰冷的目光,还有幽冥谷地行众抢了朱果就跑的举动。这些势力之间恐怕也互相提防,甚至可能都收到了类似的消息,都在互相算计,看谁能当最后得利的渔翁。
“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呢,”凌栖迟冷笑,“原来咱们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成了某些人眼里移动的宝库和香饵了。”
闻厌看向她,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饵亦可噬钩。”
凌栖迟闻言,怒气渐渐被一股更冷的算计取代。她摸了摸背后的众生心念幡,又感受了一下怀中龙心石和满载龙骨的储物袋,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你说得对。”她抬起头,望向东北方,“他们不是喜欢撒饵,喜欢看‘黄雀’们互相啄吗?那咱们就……把水搅得更浑一点。”
她重新看向那土洞,又看了看影杀门杀手消失的方向,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心中成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面还有拿着弹弓的熊孩子,熊孩子后面跟着想抓孩子的猎人……”凌栖迟低声复述着自己刚才的比喻,眼中光芒闪烁,“而现在,猎人发现,蝉的身上,早就被狡猾的狐狸涂上了吸引所有掠食者的味道。你说,这场面,是不是更有趣了?”
她将幡一卷,重新背好,那股因被算计而产生的憋闷,已经彻底化为了主动入局的兴奋。
“走吧,掉牙的。去泣血岩。”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期待,“我改主意了。咱们不去‘会会’他们了。”
她顿了顿,笑容灿烂却毫无温度:
“咱们去给他们‘加把火’,看看这群因为一道‘悬赏’凑到一起的各路‘黄雀’……到底能套出几层娃来!”
两人身影再次没入七情谷迷离的雨雾与重重算计之中。
唯有凌栖迟能见的直播间内,弹幕早已刷得飞起:
“精彩!太精彩了!一环扣一环,老夫这瓜子嗑得停不下来!”
“耀日宗:我是黄雀!散修:我才是!影杀门:都闪开!幽冥谷:嘿嘿,没想到吧?”
“套娃,这绝对是套娃!一层又一层,老夫就喜欢看这种!”
“主播总结精辟!人心比阵法复杂,诚不欺我!”
“泣血岩‘黄雀大会’?这个可以有!速去!老夫预感还有更大乐子!”
“打起来!打起来!让套娃来得更猛烈些吧!”
凌栖迟扫过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弹幕,心中那点对于前路艰险的担忧,竟也被一股莫名的兴奋取代。
这七情谷,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