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骸谷已彻底化为一片沸腾的血肉熔炉。
从凌栖迟与闻厌藏身的高处俯瞰,下方景象触目惊心。
耀日宗体修怒吼连连,古铜色的皮肤上沾满蛇血与不知是谁的脑浆,他们拳风刚猛,能一拳轰碎筑基期妖蟒的头颅,却也因争夺一片逸散着精纯龙气的碎骨,与同门师兄弟大打出手,拳脚往来间毫不留情。
魔修们藏身于翻滚的魔气之中,法术诡谲阴毒,蚀骨黑雾、勾魂魔音悄无声息地收割着生命,无论是妖蛇还是其他修士。他们的眼神比蛇更冷,穿梭于战场边缘,如同暗影中的毒蝎。
更多的散修则像嗅到腐肉的秃鹫,他们不轻易靠近中心战团,而是三人一伙,五人一群,游弋在战场外围。刀光闪动,精准地剥取着死蛇价值最高的蛇胆、毒牙;手法利落地从尚有余温的修士尸体上拽下储物袋;甚至为了一柄跌落泥泞的中品飞剑,便能与片刻前的“盟友”反目成仇,杀得你死我活。
妖蛇的嘶鸣已带上了穷途末路的悲怆。低阶蛇尸堆积如山,血流成河,将泥地浸泡得如同猩红的沼泽。但那几条金丹巅峰的妖蟒,在龙骨气息的刺激与求生本能下,凶性被激发到极致。它们粗长的身躯疯狂扫动,每一次翻滚都能清空一片区域,带领着残余的蛇群,悍不畏死地冲击着人数最多、威胁最大的耀日宗队伍。
更让凌栖迟心头寒意弥漫的是,即便战况如此惨烈,依旧有新的修士,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懵懂地闯入这片死地。他们身上无一例外,都带着那股熟悉的、令蛇群躁动的“腥饵”气味。这些人往往还没来得及看清局势,便被狂怒的蛇群淹没,他们的死亡,如同投入火海的薪柴,让这场杀戮盛宴燃烧得更加旺盛。
“他们没走。”凌栖迟声音低沉,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子,一遍遍梳理着混乱的战场,搜寻着那些“泥鳅修士”的踪迹,“搞出这么大场面,他们绝不会只躲在后面看戏。”
闻厌持剑立于她身侧,周身剑气自然流转,将偶尔飞溅而来的碎石或毒液挡开。“静观其变,方觅良机。”他言语依旧简洁,但紧锁的眉头显示他同样不认为此地能久留。
凌栖迟的视线落在下方几乎被血肉和尸体铺满的大地上,猩红的色彩刺痛了她的眼睛。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蛇类的腥膻气、法术爆裂后的焦糊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正在逐渐凝聚的怨愤与绝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心悸的压抑感。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她的脑海——
“闻厌,”她传音,语速极快,“你看这满地的尸骸,这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怨煞之气!若……若有人以此地为基,布下血祭大阵,汲取此地所有生灵的血肉魂力……那将是何等恐怖的力量?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止是龙骨!”
闻厌瞳孔微缩,他行走四方,见识广博,立刻明白了凌栖迟的担忧。他沉吟一瞬,传音回道:“你所虑并非空穴来风。古籍有载,‘万灵血噬’一类邪阵,确需于杀戮极盛之地布设,以特定法器或符文为引,连通地脉,夺造化……若真如此,布阵者必在战场关键节点,埋下了‘阵眼’。”
几乎是同时,凌栖迟将这份猜测在心中默念,投向了那片唯有她能见的玄妙光幕。
直播间里,原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弹幕风向微微一变。
“咦?这小丫头片子,嗅觉倒是灵敏得很。”
“观此血气冲霄,怨魂哭嚎,若辅以‘引煞桩’,倒真能炼出一炉好‘血丹’。”
“找找看,有没有与这冲天血气格格不入的‘清净地’,或是煞气格外凝聚的‘节点’。”
得到闻厌的佐证和直播间大佬隐晦的提示,凌栖迟精神一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阵眼……阵眼会在哪里?战场边缘,灵气不易被波及之处?天然形成的隐蔽角落?巨石之下?地缝之中?
她与闻厌快速交换眼神,两人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不再漫无目的地扫视,而是集中探向那些可能的区域——几处相对“安静”的战场边缘巨石之下,一道不易察觉的、被死蛇尸体半掩的地裂缝隙,甚至是一块看似寻常、却隐隐排斥着周围血污的凸起岩石……
找到了!
在巨石与地面的夹角阴影里,一枚半埋的、刻画着扭曲符文的惨白色骨桩,正散发着微弱的吸力,贪婪地汲取着丝丝缕缕的血色煞气!
在那地裂缝隙深处,用暗红近黑的颜料勾勒出的诡异图案,正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
不止一处!两人很快又发现了另外三处类似的节点,它们分布看似杂乱,却隐隐将中央的龙骨环绕在内,构成一个未完成的邪恶阵列。
“不能硬闯。”凌栖迟立刻压下心中惊骇,传音道,“我们人手不足,一旦暴露,就是众矢之的。”
“你有何打算?”闻厌问。
凌栖迟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她轻轻抚过手中的众生心念幡:“他们想借刀杀人,浑水摸鱼。我们便给他们来个……借力打力,引导破局!”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神沉入心念幡中。这一次,她不再大规模吸收那海啸般的驳杂情绪,而是如同一个最精密的工匠,开始进行精准的情绪注入。
她的目标,是那些正在激烈搏杀,且战团位置靠近阵眼节点的修士或妖蛇。
当一名耀日宗体修怒吼着,即将用覆盖着赤红罡气的拳头将一名散修脑袋砸碎时,幡面微不可查地一闪,一股“狂妄自大”的情绪如同细针,悄无声息地刺入那体修识海。他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和变形,仿佛觉得对手不堪一击,随意拿捏便可。这微不足道的破绽,被那濒死的散修抓住,反手一刀划开了他的肋下,虽不致命,却让他痛吼一声,攻势受挫,两人再次缠斗起来,战团依旧停留在原地,逸散的灵气冲击着附近的骨桩。
当一名魔修操控的鬼影即将吞噬一条受伤的金丹妖蟒时,一股“疑神疑鬼”的情绪笼罩了他。他觉得侧后方有凌厉剑气袭来,下意识地回身防御,操控的鬼影随之涣散。那妖蟒趁机嘶鸣着挣脱,庞大的身躯翻滚着,粗壮的尾巴“恰好”扫过地面上那道隐藏的符文,将其磨灭了大半。
当有修士或妖蛇因恐惧试图逃离靠近阵眼的区域时,等待他们的是“绝望恐慌”的加倍侵袭,让他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或者是一股突如其来的“贪婪冲动”,让他们红着眼睛扑向附近另一个敌人,战斗的余波再次“恰到好处”地波及到阵眼。
凌栖迟的脸色微微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种精细到极致的操控,对神识的消耗远超寻常战斗。但她咬紧牙关,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和对心念幡愈发熟练的掌控,硬生生维持着这场无形的“拨乱”。
效果是显着的。
一处处边缘的阵眼,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被混乱的战斗余波摧毁、掩埋。偶尔,会有一只裹满泥巴、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手,从尸堆或泥泞中急速伸出,试图修复符文或埋下新的骨桩,但那动作在如此混乱的战场上,显得仓促而惊险,往往刚有动作,便被新的战斗波及,不得不再次缩回地下。
暗处的“泥鳅修士”显然发现了不对劲。他们精心布置的节点正在被快速破坏。
反击很快到来。
几名身上带着浓烈“腥饵”气味、眼神狂乱的散修,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赶着,状若疯魔地朝着凌栖迟二人藏身的大致方向冲来,他们身后跟着一小股被刺激得更加狂暴的火蟒。
同时,凌栖迟脚下所站的岩石旁,泥土微不可查地一动,一道尖锐的、带着腐蚀性灵气的土刺毫无征兆地射出,直取她小腿!一名擅长土遁的泥鳅修士精锐,不知何时已悄然潜近。
“小心!”闻厌低喝一声,甚至未曾回头,反手一剑点出。剑尖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那土刺尖端。
“叮!”
一声轻响,土刺寸寸碎裂,化为齑粉。剑气不止,如同跗骨之蛆般钻入地下。
“唔!”地底传来一声闷哼,一道土黄色的身影狼狈地从数丈外破土而出,头也不回地就想遁走。
闻厌岂会让他如愿,剑势如影随形,凌厉的剑气封锁其周身空间。
凌栖迟也受到了影响。下方一处尚未被破坏的阵眼突然光芒微亮,一股针对神识的、充满了混乱杀意与绝望哀嚎的低语,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识海,试图干扰她对心念幡的操控。
她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一分,对下方战场的情绪引导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藏头露尾的鼠辈!”凌栖迟啐了一口,强忍识海不适,一边运转心法抵御干扰,一边更加小心地操控心念幡。她开始通过心念幡感知对方阵法灵气的细微流动,预判他们下一步可能修复或重点防护的节点,提前在这些节点附近布下小小的丹药陷阱——或是埋入受到剧烈冲击便会爆炸的“雷火珠”,或是洒下无色无味、能缓慢侵蚀灵力的“腐元散”。
这变成了一场藏在尸山血海下的无声较量。一方试图悄无声息地完成血祭,另一方则竭尽全力地拖延、破坏。凌栖迟凭借众生心念幡的玄妙和自己的急智,闻厌则提供着绝对的武力护卫和对时机的精准把握。
然而,就在凌栖迟刚刚引导两名魔修的火拼,“意外”地摧毁了第四处阵眼时——
“吼!”
一声震彻山谷、蕴含着无尽愤怒的嘶吼,从战场最中心炸开!
那条体型最为庞大、鳞片赤红如血、头顶鼓包已隐隐显出龙角轮廓的赤鳞蛇王,似乎被核心区域持续异常的灵气波动彻底激怒。它放弃了与耀日宗主的缠斗,巨大的头颅扬起,冰冷的竖瞳扫过全场,一股远超金丹期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降临。
无论是杀红眼的修士,还是残余的妖蛇,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动作都不由得一滞。
凌栖迟与暗处“泥鳅修士”的暗中博弈,被这突如其来的、绝对的力量,彻底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