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明亮,刺破大片白如棉絮的云翳。洒落在碧岫山头的校场之上,青石砖平整得发亮,草木碧绿中泛起秋色的黄晕、鸟鸣与窸窸窣窣的风声交织不绝,光影交织,正是秋高气爽的大好时节。
青影剑宗召开的汇集天下群豪的英雄会,便终于于此开始。
偌大的校场之中被有序地摆满了木质的长椅,各门各派有坐着的,亦有提着兵器拱卫在师长周围的。远远看去数十数百人人头攒动,依门派而分出许多大小不一的人群,各色衣袍纷纷闪动,煞是鼓噪。
场中独有一方四四方方的木台,搭成个擂台样式,长宽皆有四五丈之远。这木台显而易见是新建而成,其上刷着的清漆还在阳光下光滑得发亮,观者无不在心中嘀咕一句:莫非剑宗宗主常清峦有恃无恐,即使面对着天下英才的盛会,也敢以武定胜负啦?
场上侠客越聚越多,交谈声不绝于耳,嗡嗡地鼓噪得人头疼。蓦地里,一道人影自人群中窜出,只一个箭步,便轻轻巧巧地跃上了高台。
不知何处一声锣响,恰到好处地应和上那人落地的步伐,场中顿时肃然一静。那人环视一圈,周身青色长袍在秋风中竟奇异地缓缓平静下来,眉目如剑,目光所到之处凛然生威,正是剑宗宗主常清峦。
他清咳一声,缓缓开口:“蒙诸公不弃,大驾光临,敝宗上下蓬荜生辉。”
他声音看似不大,却一字一句,中气十足,清清楚楚地传遍了在场所有人耳中,即便是离得最远的、在角落之中的人,也无一人听不清的。有人便收起了玩味戏谑的神态,眼神之中,露出警惕的郑重来。
常清峦顿了顿,笑道:“今次请诸位前来,所为何事,帖中已然说明。鬼门复出江湖,日渐猖獗,实乃武林心头大患,不得不聚众而灭之!常清峦在此,便是邀诸位来商讨这剿鬼大计的。”
底下诸人目光转了转,彼此眼中,都露出犹疑之色。江湖传闻剑宗野心勃勃,妄图一家独大,且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风言风语说刀宗遭受的袭击正是剑宗派人所为。而刀宗一脉经此一劫逐渐式微,也无人出来替剑宗澄清,谣言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此刻,所有人都在等着常清峦说出接下来的话——“为免群龙无首,在下认为应推举出共同的武林领袖,鄙人不才,愿当其位”之类啰哩巴嗦又虚伪假惺惺的废话。
却不想常清峦续道:“鬼门之中,杀手众多,实力更是强劲。在下不才,敢向诸公请教,可有剿鬼之法,能助我等肃清这朗朗江湖?”
这一句话顿时令场中所有人都哑了,众人彼此面面相觑,虽都对鬼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却都不肯做这个出头鸟——江湖上谁人不知独孤白那厮心狠手辣、喜怒无常,若是眼下出声提议,被鬼门当成鸡杀了儆猴可怎么好!
有心思转得快的,已经在暗暗地咒骂常清峦了:你小子不愿当众说出推举盟首的提议,生怕落个不好的名声,就要逼我们替你说出你不愿说的话来?
却也有那心思纯良的,提气喝道:“宗主阁下,你又何必谦让呢?鬼门来去无踪,又实力强劲,绝非一门一派所能应付。既然大家都聚在此地,倒不如结个盟约,共同对付那鬼门杀手呢!”
立时便有人喝道:“毛头小子,说什么鬼话!立了盟约,就须推出一个盟首才是,否则群龙无首,各自为战,拿什么对付鬼门?你提这话,该不会是你想做这个盟首吧!”
那起初开口之人面皮白嫩,穿着纹绣金线的锦袍,手中剑柄镶嵌着拇指大小的珠光宝气的宝石。被人一噎,立时涨红了面皮,恼怒道:“我本一片好心,你又何必如此揣测于我!诚然你‘漠山飞刀’声名在外,可难道半分礼节也不讲么,如此信口雌黄!”
后者冷笑一声,张口就欲骂些什么。眼见着他二人即刻就要吵起来,高台之上的常清峦立时出言制止:“二位莫急,此事尚且需要从长计议。”
然而恍如一颗石子投入池塘,水面顿时泛起一圈圈不息的涟漪。众人交头接耳的耳语声嗡嗡不绝,一时竟吵闹起来。
便有人呼喝:“胡小公子说得有理,既然大家难得聚首,不结个盟约,岂不是白跑一趟了么?”
出言之人是两仪门年轻一代的弟子章修文,气宇轩昂,瞧来气度不凡。两仪门也属武林之中地位超然的一方大宗,颇有与剑宗一较高下之势,是以章修文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一片嘘声:“两仪门也想趟浑水么?”
“就不知这盟约缔结后是不是叫‘两仪盟’!”
此刻校场之上,各人有各人的心怀鬼胎,出言赞同的、反对的、真心为武林公义而赴约因而果真在仔细思虑方法的,各色声音交织在一起,乱哄哄简直如同走入闹市。
常清峦眉头一皱,提气高声喝道:“都安静些!”
声如洪钟,离得近的耳中都是嗡地一响。嘈杂音浪顿时熄了下去,就听得常清峦徐徐道:“结盟与否,非我一人可以定夺。只是群雄既会盟于此,那我常清峦也绝非贪权夺势之人。”
他声音肃然,回荡在青天白云之下:“诸位若愿结盟于此,共襄剿鬼大计,那这盟首该如何选定,常清峦绝不插手,一切皆依诸位的计议。”
他此言一出,角落里一众身披浅色素衣的弟子之中,便有一位悄然坐直了身子。
林乐乐眨了眨眼,在心里嘀咕:鬼门同常清峦这是唱的什么好戏?
今日清晨,她与一众鬼门之人都被勒令换上了这不知是出于哪个门派的衣袍,扮出一副名门正派的样子混入了英雄会之中。
她本以为独孤白是想借势大闹一场,可看起来,却像是他有心助常清峦一臂似的——
果不其然,独孤白施施然起身,笑道:“宗主此话大气,莫若便以比武推举盟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