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叟临走之前还是来见了沈淮川和宋清雁,当然,沈淮川只是顺带。
老头子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看谁都不顺眼的模样,背着手,慢悠悠踱进沈淮川的书房,目光先在宋清雁身上扫了一圈,见她气色尚可,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担忧才稍稍褪去,随即就毫不客气地冲着沈淮川哼了一声:“小子,还没死呢?”
沈淮川正坐在书案后看舆图,闻言头也没抬,只懒洋洋地回敬:“老先生还没驾鹤西去,本王怎敢先行一步?”
“牙尖嘴利!”药叟啐了一口,却也没真生气,自顾自地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对着宋清雁招招手,“丫头,过来,让老头子瞧瞧。”
宋清雁乖顺地走过去。药叟也不避讳沈淮川还在场,干枯的手指搭上她的腕脉,闭目凝神片刻,才点点头:“嗯,那点子废毒清得差不多了,后续的药按时吃,别断了就行。”他从怀里又摸出两个小瓷瓶,塞到宋清雁手里,“每月一颗,吃满三个月。白色瓶子的是应急的,若有什么不妥当的饮食入口,立刻服下,能顶一阵子。”
他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语气虽依旧粗声粗气,但那份关心却显而易见。宋清雁心下微暖,用力点头:“我都记着的。”
“谢什么谢,记得付诊金!”药叟习惯性地吼了一嗓子,眼神却柔和了些。他瞥了一眼依旧稳坐如山的沈淮川,花白的眉毛皱了皱,忽然对宋清雁道:“丫头,你去给老头子沏杯浓茶。”
这明显是要支开她。宋清雁愣了一下,下意沈淮川终于从舆图上抬起眼,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瞬,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宋清雁会意,应了一声“好”,便转身出去了,还细心地将书房的门轻轻掩上。
书房内一时只剩下两人。药叟脸上的那点随意收敛了起来,他转过身,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直直看向沈淮川,长辈审视般。
沈淮川放下手中的笔,好整以暇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淡:“老先生有何指教?”
药叟盯着他,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小子,你心里那点盘算,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老头子我。蜀地是个什么龙潭虎穴,你比我清楚。你非要走这条路,是你自己的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顿了顿,目光愈发锐利,像刀子一样刮过沈淮川的脸:“但那丫头……宋清雁,她不一样。”
沈淮川眸色深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这丫头,”药叟的语气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护,“心思没那么深,甚至有点傻气,认死理,谁对她好一点,她就恨不得掏心掏肺。你小子,心思深,手段狠,身边是万丈深渊,走的是刀尖舔血的路。你现在觉得她新鲜,觉得她有趣,护着她几分,逗弄她几下,这都不算什么。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把她扯进你这摊浑水里,日后若有个万一……你让她怎么办?”
药叟的目光紧紧锁住沈淮川,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你现在或许是真有几分在意她,可以后呢?等你真的手握权柄,睥睨一方之时,她对你而言,又算什么?是一时兴起的玩物,还是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帝王心术,最是无情。你小子骨子里和那宫里坐着的,是同一类人。”
这话说得极重。
沈淮川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书案上轻轻敲击,发出极轻微的“哒、哒”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良久,他才缓缓抬起眼睫,看向药叟,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了平日惯有的戏谑或冰冷。
“老先生,”他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您说的都对。本王非良善之辈,前路艰险,生死难料。帝王心术或许无情,但本王若要护一个人,便会护到底。”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决绝,“只要本王有一口气在,就没人能动她分毫。至于以后……”
他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那笑意里带着几分偏执的疯狂与笃定:“没有本王舍弃她的选项。她既入了本王这门,生死都是本王的人。她只能待在本王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
这番话可以说得上是不讲道理,全然没有承诺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或“情深不渝”,却奇异地透出一种比甜言蜜语更令人心惊的占有和掌控。
药叟死死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丝毫的虚伪或动摇,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深沉的、近乎漆黑的执念。
“罢了,罢了……老夫老了,管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只盼你……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若真有那一天,你负了她……你自己放她走!”
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宋清雁端着一杯沏好的茶走了进来,察觉到屋内异常凝重的气氛,她脚步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向两人:“你们吵架了?”
药叟瞬间恢复了那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接过茶,嫌弃地嗅了嗅:“没有的事!”
他灌了一大口,随即站起身,对着宋清雁道:“丫头,走了!别傻乎乎的什么人都信!”
宋清雁连忙点头:“哦哦哦。”
药叟不再多言,背着手,晃晃悠悠地朝外走去,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宋清雁站在原地,她隐约感觉到药叟和沈淮川之间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沈淮川不说,她也不会问。
沈淮川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目光也望着药叟离开的方向,淡淡道:“这老家伙,嘴硬心软。”
“嗯。”宋清雁低低应了一声,“我都知道。”
她不傻,药叟不愿救治王公贵族本就是不愿卷入这种纷争,当时他松口治沈淮川也是心软才这样。平日里他说话总是刻薄,但是都看得出来他其实极其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