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林稚鱼所料,真正的硬骨头,不在朝堂,而在地方。随着一纸诏令颁下,新政推行,一条条政策在各地开始落实。
而大量利益受损之人,也随即开始动作起来。
各种各样的反对声,爆发得比预料更快更激烈。
各地的奏报快马加鞭地被送到了御前。
“陛下!数地豪强,公然抵制‘摊丁入亩’新政!”
“他们联合当地官员,谎称朝廷要加征重税,煽动农户闹事,围堵官府!”
“更有人四处散布谣言,说……说女子参考,乃阴阳颠倒之兆,是上天示警,必遭天谴!”一封封紧急奏报,在养心殿内堆成了小山。
谢苓却始终静坐书案之后,批阅着每一道公文。
谢苓听着,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原本在批阅奏折的朱笔,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一滴浓稠的朱砂,从笔尖坠落,在明黄的奏章上,晕开一团刺目的血色。
她心中冷笑。
腐肉不剔,新肌难生。
看来,有些人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们以为,朕在京城,就动不了他们了?”
她抬眸,目光锋利,沉声下令。
“传令,靖川,你和秦浅各率五千精兵,立即前往当地,给朕把这些魑魅魍魉,通通碾碎!”
“遵命!”魏靖川早已整装待发,肃然领命。
谢苓看向林稚鱼。
后者上前一步,温言道:“陛下放心,‘科举女科’已经准备就绪,明日将在各地正式推行。”
谢苓点了点头,神色终于稍缓,却仍有一丝余怒未消。
她抿了口茶,目光又回到面前小山一般的奏报上。“稚鱼,陪朕再熬一宿。”
林稚鱼莞尔,重新落座。
烛火照在她白皙的面容上,映出一丝淡淡的倦色。
谢苓却无暇顾及自己。
她拿起朱笔,逐一封封批复,语气越来越坚定。
“朕不信,这大邺江山,就有那么多的蠹虫!”
林稚鱼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有光彩闪动。
两人就这样一个批阅,一个整理,不知不觉,天边已露出鱼肚白。
终于,最后一封奏报被批完。谢苓将笔一掷,站了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疲惫中却透出一种舒朗的神采。
她走到窗前,推开殿门。
清晨的阳光扑面而来,照着她一整夜都没有合上的眼睛,有些刺目。她却扬起嘴角,深深吸了一口气。
“稚鱼。”
“陛下?”林稚鱼起身,走到她身后,将披风轻轻搭在她肩上。
谢苓双手置于背后,看向东方的朝阳,缓缓道:“接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陈腐顽疾,是时候一次根除了。”
林稚鱼在她身侧,跟着一起望去,目光同样明亮。
谢苓转过身,微微一笑。
“走吧,该去上早朝了。”
她大步走出养心殿,步伐更坚定,身姿更挺拔。
林稚鱼亦步亦趋地随在她身后。
晨风扬起她的衣袍,青丝也随风飞扬,带出一抹淡淡笑颜。
朝阳下,两位年轻女子并肩前行的身影,显得分外动人。
围观的宫人被这情景触动,皆不自觉地静了下来,敬畏地看着他们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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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杭。
自古的富庶之地,此刻却暗流汹涌。
魏靖川的动作很快。
当那些还在酒楼里高谈阔论,嘲笑女帝鞭长莫及的豪绅们,被一群从天而降的甲士踹开房门,像拎小鸡一样扔到大街上时,他们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江湖营的铁骑踏破长街,刀锋雪亮。
江湖上的侠客们,则悄无声息地潜入一座座官邸,将那些暗中勾结的官员一一揪出。
三天。
不多不少。
苏杭最大的几家豪绅,连同七名地方官员,被绑在府衙前的广场上。
百姓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脸上满是惊惧和茫然。
凤翎军将领秦浅,一身戎装,女扮男装的她英姿飒爽,手持圣旨,高声宣读罪状。
“……勾结官吏,侵吞田亩,以为己产,一罪也!”
“……煽动无知,抗拒国策,阻挠新政,二罪也!”
“……散布妖言,污蔑陛下,动摇国本,三罪也!”
“数罪并罚,按律——当斩!”
“斩”字落下的瞬间,数颗人头应声落地。
鲜血染红了青石板。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又很快沉寂下来。
魏靖川环视全场,字字分明地朗声道:“我大邺新政,为富民,为强兵,为安百姓,尔等若有愿者,可登记田亩,一一换发!”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倒转,直指人群。
“若有不愿者,亦可上诉,呈到陛下面前!但若是故技重施,为一己之私妄动干戈,此次,绝不容情!”
鸦雀无声。
雷霆手段,震慑了所有心怀不轨的人。
百姓沉默了许久,终于有人打破了寂静,跪下叩首。
“谨遵陛下圣谕!”
人群开始像涟漪一般蔓延,汇成洪流。
渐渐,所有人都拜了下去。
“遵陛下圣谕!”
而就在这份血腥的震慑还未消散之时,沈墨的马车,缓缓驶入了苏杭城。
他奉谢苓的命令,协助魏靖川推行新政。
他没有去府衙,而是直接在城中最热闹的集市口,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台子。
没有仪仗,没有官威。
他就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衣,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许多百姓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各位乡亲。”他扬起笑意,不疾不徐地开口。
“我叫沈墨,是陛下的特使。今日在此,只想为大家解惑,答疑。”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在担心,‘摊丁入亩’之后,要交的税,是不是更多了。”
他没有说大道理,而是让人搬来了一张桌子,一个算盘。
“我们今天,不算别的,就算一笔账。”
她随便从人群里点了一位看起来最愁苦的老农。
“老丈,敢问您家里几口人,几亩地?”
老农战战兢兢地答了。
沈墨轻轻拨动算盘,很快就算了出来。
“您每亩地,今年可纳丁银二两。而原有税赋,则减至五钱。”
他笑笑,看向所有人。
“刨去改税所需的折耗,在陛下新政之下,您的田亩至少能多入二两。”
人群呼吸一窒。
老农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沈墨拨动算盘的手指,又清脆响起。
“此外,这些田亩若以每亩一石五斗计,可收粮九百斤。若以绢、布、丝、麻折银,则可换银三两二钱。”
他含笑抬眸,“也就是说,按新政,您一年可得白银九两四钱。”
“至于家中人口,可免赋丁。小儿只要八岁以下者,均可免纳。”
“这笔账,谁家都可以来算。官府的告示或许会骗人,但你们自己兜里的银子,不会骗人。”
老农呆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眼眶热泪滚滚。
“多谢青天大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