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夜色如墨,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一片沉寂的深海。
只有那明亮的烛火,映出谢苓那在光影中明暗交替的面容。
她坐在御案后,指尖轻轻按着发疼的眉心。
登基的喜悦?
或许有过一瞬,但很快就被忙不完的政务淹没。
她长舒一口气,合上手中堆积成山的奏章,望向对面站着的三人。
“今日辛苦了,坐吧。”
魏靖川和秦浅都没矫情,随意找了凳子坐下。
只有林稚鱼依旧站得笔直,将一份整理好的名册,恭敬地呈到谢苓面前。
“陛下。”
“这是臣整理出的,崔渊一党的名单。”
“自中枢六部,至地方州府,其门生故吏盘根错错节,几乎占据了所有要职。”
她顿了顿,秀眉紧锁。
“虽说这些人表面上对陛下恭顺有加,可陛下的《求贤令》与《兴女学诏》推行下去,却处处碰壁。”
“更过分的是,崔渊本人,近来频频于府中设宴,遍邀朝中元老、宗室王公,俨然以‘定鼎功臣’自居。”
“其往来之密切,言谈之放肆,实在令人心惊。”
谢苓接过名册,缓缓翻了一遍。
崔渊……
这只老狐狸,她前世就是败在他手上,焉能不知他的手段?
她心里明镜似的。
崔渊这棵大树,在大邺朝堂上盘踞了三代,根系早已深入这片土地。
此刻动他,不啻于引发一场朝堂大地震。
牵一发,而动全身。
稍有不慎,恐有覆巢之险。
可不动,放任其继续嚣张下去,局势只会越发难以掌控。
她要的,是平稳的交接和彻底的掌控,而不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内耗。
时间有限,她必须尽快作出决断。
谢苓将名册合拢,陷入沉思。
一旁默立许久的魏靖川,忽然递上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
“这是鬼影截获的情报。”
“崔渊,正在通过秘密渠道,联络北漠的耶律部残余。”
谢苓一震,迅速拆开密信。
崔渊竟打算勾结北漠,伺机里应外合,割据自立!
这老贼,竟是如此迫不及待!
她忽然笑了。
“呵。”
“他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她将信纸放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蜷曲,化为灰烬。
“自知朝中地位不稳,便想引狼入室,再演一出挟外敌以自重,逼朕让步的‘勤王’戏码?”
“这老东西,算盘倒是打得精。”
林稚鱼的脸色微微发白:“那……陛下,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要立刻……”
“不。”
谢苓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她的眼中,闪烁兴奋。
这崔渊再老奸巨猾,也想不到此刻的草原和西域已尽数在她控制当中。
“暂且不动他。”
“让他跳。”
“他跳得越高,才摔得越惨。”
她转向魏靖川,“传朕密旨,给身在北境的于长礼。”
“告诉他,脱下大邺将军的铠甲,换上‘北漠之王’的行头。”
“陪咱们这位崔公,好好演一出戏。”
魏靖川的眼中,也亮起一丝光芒。
“臣,遵旨。”
林稚鱼还有些忧心:“那这段时间,我们要如何……”
谢苓淡淡一笑。
“无需急。”
“时机一到,自有雷霆一击。”
她望向窗外,那满天繁盛的星辰。
“在这之前,朕还有一场戏要唱。”
***
十日后,崔府密室。
崔渊手捧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吹着气。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神情恭敬的心腹。
“崔公,北漠那边……回信了。”
“哦?”崔渊将茶盏放下,浑浊的老眼中闪过精光。
“如何?”
心腹点头,将一张纸双手递上:“与耶律首领约好,两月之后,里应外合,兵至厉城。”
崔渊接过信纸,仔细核对了密文,忍不住大笑。
“好好好!”
他站起身,在密室中踱步,语气中满是自得。
“谢苓那个黄毛丫头,到底还是太嫩了!”
“她以为凭着几道离经叛道的诏书,就能收拢人心,坐稳这江山?”
“痴人说梦!”
“如今,只要北漠的压力一来,她一个女流之辈,必然内外交困,焦头烂额!”
“届时,满朝文武,谁能为她分忧?还不是要倚仗老夫这等三朝元老,来稳定朝局?”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到了那时,才是老夫真正把持天下大权,唾手可得之日!”
他转头对心腹下令。
“去,把我那份‘投名状’,给北漠王送去。”
那心腹心头一凛。
那可是几处京畿卫戍的布防图!
这若是……
“太傅,此举是否太过……”
“妇人之仁!”崔渊冷哼一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去办!”
“是!”
心腹不敢再多言,领命退下。
心腹也露出喜色:“崔公真是深谋远虑!”
崔渊得意。
“我筹谋了数十年,一朝翻云覆雨,指日可待!”
他重坐回椅子上,端起茶喝了一口。
“拟个帖子,邀请朝中各位同僚,明晚在府中设宴。”
心腹领命下去。
崔渊闭目养了一会儿神,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般,流露出难掩的亢奋。
******
凤武元年,首次大朝会。
谢苓高坐于龙椅之上,十二旒冕冠下的面容,沉静如水。
御座之下,以崔渊为首的文官集团,与林稚鱼、秦浅、魏靖川等新贵,泾渭分明。
殿内的气氛,看似一派祥和,实则暗流涌动,微妙至极。
待几项常规事务议毕,谢苓清冷的声音响起。
“朕意,开女科,取才女入仕。另,重修《氏族志》,以功勋论高低,而非血脉。”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崔渊首先开口。
“陛下新政,励精图治,实乃我大邺之福,臣等钦佩不已。”
他先是唱了一通高调,随即话锋一转。
“然则祖宗之法,乃定国安邦之基石,不可轻废啊!”
“女子干政,阴阳颠倒,恐动摇国本。而《氏族志》关乎百年世家之颜面,贸然改动,必使人心浮动。”
他声泪俱下,言辞恳切。
“陛下,四皇子谢晖,乃先帝嫡亲血脉,虽有哑疾,然纯孝仁厚,人所共知。”
“若能立四皇子为帝,由陛下垂帘监国,则名正言顺,既不违祖宗之法,又能安天下士子之心!”
“如此,方是社稷之福啊!陛下!”
“请陛下三思!”
话音一落,他身后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官员。
“臣等附议!请陛下立四皇子为帝,以安天下!”
声浪,再次如潮水般向那张龙椅涌去。
谢苓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崔渊,扫过他身后那些跪着的,或真心或假意的面孔。
她心中冷笑。
果然来了。
还是这套逼宫的老把戏。
她面上却不见丝毫怒意,只淡淡道。
“此事体大,容后再议。”
“退朝。”
说罢,她径直起身,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