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脸上真的有指温掠过,舒晚不自觉抚上眼尾,一时失了言语。
此时此刻,掏空记忆里的所有词藻,她也形容不出是个什么感受。
有人说,不要太用力去表达什么,大家都有感受,不如选择沉默,一切交给时间。
可时间是不可再生之物,见喜,见忧,见别离,堆积成记忆,变成一阵风,拂山,掠海,烫平生。
那句话怎么说?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一生能遇到和想拥有的东西太多,而真正得到的又太少;有的人和事,错过了就是永远,多年以后回首,连记忆都会在斑斓的岁月里变得模糊。
等试过错才想着要回头,发现再无可能时,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种茫然无措和钻心疼痛。
所以,在尚能表达的时候,凭什么不用力地去表达呢?
有想法就是要表达出来,毫无保留,义无反顾。
不然,你猜我猜,你躲我躲,猜着猜着,躲着躲着,就真的找不到了。
“舒晚——怎么不说话?”
孟淮津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染着崇山峻岭的雾气,湿湿的,性感的。
舒晚回神,调整手机的角度,小心翼翼露出自己的脸,声音轻轻:“你凑近点,我看不见你。”
除了开视频会议,这是孟淮津第一次使用微信视频,而且周围漆黑一片,不论他怎么调整角度,脸都不是很清楚。
战机都能轻松驾驭的人,开个视频跟用洛基亚的老年人第一次使用智能机似的,晃去晃来,晃得人头晕。
舒晚叫停,他于是停住。
“逗我逗舒坦了吗?”孟淮津低声问。
角度停在他高挺英气的鼻梁处,舒晚对着镜头抿唇:“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男人英眉微皱,环顾四周,似是确定有没有人,片刻才没什么怒意地斜了得意扬扬的她一眼,声音跩跩的,有种不耻下问的既视感:
“教我谈恋爱,行吗?”
“跟谁谈?”她压着唇角问。
“跟舒晚。”他直言不讳。
舒晚不说话,等他转过来面向屏幕,才故作思考,“可是您年纪有点大了哎,不好教的,我身边有的是年轻……”
“舒晚——”自牙缝里溢出来的声音,压迫和警告感拉满。
舒晚嘴角含笑,片刻的失语。
最青春洋溢的那个阶段,她是多么盼望能得到这样一句回应啊。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她这样问。
得到的果然是一句霸道强硬的:“没有。”
“我教你的,你都会好好听吗?”她拿着手机,轻轻翻了个身。
孟淮津从草地上摸到两颗石子儿,看也不看,精准地扔向侧前方的小灌木丛。
“额……卧槽我打火机呢,忠哥,看见我打火机没?”黑灯瞎火的,邓思源的膝盖被石子儿击中,疼得龇牙咧嘴。
杨忠的手背被击中,瞬间起包,推了邓思源一把,“就你他妈事儿多,这里能有什么打火机。”
“什么声音?”舒晚好奇发问。
“野猪。”男人的回答云淡风轻。
“大晚上确实会有野兽出没,你要小心。”
孟淮津直直盯着屏幕上那张脸,视线仿佛能穿过时空距离,描摹着她终于有点生气和血色的眼角眉梢,回答她刚才的话:
“舒小姐怎么教,我就怎么学。”
这语气,热热麻麻,浇得人骨头一酥。
舒晚看一眼手机过半的电量,“你让我把手机电充满,还有没有要说的?”
等周围偷听的人都撤回营帐,孟淮津把快被揉碎的烟放在鼻尖嗅了嗅,低声道:“还唱歌吗?”
记忆中,那个明媚大方的女孩,歌声似清晨婉转啼鸣的黄鹂鸟,清脆悦耳,像阳光,像甘露。
可这后来,她每每面对他都是凄清冷漠又成熟,他再没听过那样的歌声。
“可以唱。”舒晚轻声回应。
“回去唱给我听。”男人头微仰,就连哄人,眼底也含着睥睨众生的野。
她目光注视良久,缓缓点头:“嗯。”
“还跳舞吗?”手机快没电了,孟淮津起身往营地走去。
五年前,在南城的最后一晚,她踩着他的影子跳舞,她说那是探戈。
探戈,顾名思义,你进我退,我进你退。
南城梧桐道上的那一舞,她节奏轻快而协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黑白钢琴上的音符,进退之间,旋身时扬起的裙摆,像揉碎的一捧落日余晖,连带着周遭沉闷的空气都鲜活了起来。
尤其是她笑着的时候,那双眼里装满的星辉,能让满街的霓虹失了颜色,尽数成为她的陪衬。
当时的孟淮津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拳了拳,目光直直落在少女的身上。
倔强固执是她,极端偏激是她,脆弱破碎是她,梨花带雨的是她,青春热烈、藏不住心事的也是她。
浑然不觉间,少女拉起他的手,做了个极其优雅的旋转动作,然后谢幕。
那一谢幕,竟然就是这么多年。
后来,孟淮津再没看见过那样的舞姿。
医生来查房,舒晚把头埋在被子里,假装睡着,很久没声,等查房医生离开,她才探出颗头回说:“可以跳。”
找了一圈,只在营帐里找到一个插座,还是在窗户下,角度有些刁钻,位置也不好。
孟淮津拿着充电器走过去,给手机充上电,用脚勾过来一个折叠椅,随意往那里一坐,边充电边说:
“回去跳给我看。”
“嗯。”舒晚轻声回应。
“困吗?”
“不困。”
孟淮津又拾起两颗石子儿,精准无误地扔过去,小土包后面顿时响起一阵哀嚎。
“哎哟……我这打火机到底去哪儿了,在哪儿呢?”
邓思源捂着大腿哆哆嗦嗦站起来,嘿嘿笑着,“老大,您看见我的烟和打火机没?”
这头把烟和打火机通通都扔过去,送他一个字:“滚。”
邓思源立正敬礼:“是!”
那厢刚踏出几步,孟淮津又喊住他:“手机留下。”
“为什么?”
“老子的手机电不够。”
“……………”
声筒里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是白天跟着去救我的那位新面孔吗?”
孟淮津把邓思源的手机放兜里,“嗯”
“他偷听你说话?”
“闲的。”
“你怎么抢人家手机呀?”
“征用。”
“……”
那边的灯光比刚才亮了些,舒晚终于看清那张刚毅果决的脸,视线锁在他冒青茬的下颌上:“你怎么不刮胡子啊?”
“今天才冒出来的。”孟淮津胡乱摸了摸,望着她,“舒小姐修眉的技术还不错,不知道刮胡子的技术怎么样?”
舒晚两眼一愣,眼睫忽闪,不知到底是谁在教谁谈恋爱。
“胡子我可没刮过,一定给你刮出血。”她实事求是。
“是嘛?”他淡笑,“回来试试。”
“……”
舒晚伸手拿过数据线,连接上充电口,问:“今晚要一直聊吗?”
“不是说不困?”
“嗯,不困。”
荒山野岭,身后只有一盏微弱太阳灯,男人坐在小折叠椅上,背靠营帐,一腿绷直,一腿弯曲:“舒晚,聊聊你大学那几年。”
沉默几秒,舒晚问他:“这些年,你真的,一点都没关注过我的大学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