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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来越冷,气温也越来越低,艰难爬上一段路,身上的那点热气已经耗没了。

一行人下意识的停下脚步,仰脸看了看山巅。

这山再矮,少说也得爬上大半个时辰啊。再照这个速度慢腾腾的走下去,恐怕要冻成冰雕了。

徐益挥手,高呼道:“兄弟们,都加快脚步!走快些,身上暖!”

就在大家强打精神,继续冲刺的时候,山脚下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锣声。

“邦邦邦——邦邦邦——”锣声穿透寒山,一遍又一遍地击打着耳膜,还依稀夹杂着客栈掌柜的吆喝声:“都下来吧,小孩回来了!都下来吧,小孩回来了!”

原本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了下来,众人纷纷停住脚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

李值云欣喜若狂,整个人像被注入了新生命似的,二话不说就往山下冲。

她一路不顾积雪碎石,几乎是连蹦带跳、撒秧子打滚儿地往回跑,浑身充满了力气。

徐益望着她那跌跌撞撞却飞快远去的背影,嘴角不觉扬起了一丝笑意。他在心里默默想到:值云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娘亲。

下了山,放眼客栈,一眼就在客栈的旗招之下,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她和掌柜的并排站着,身披客栈的灯光,人是圆丢丢的,影子也圆丢丢,跟个雪团子似的,可爱极了。

李值云笑着扑向了她,沾在身上的雪簌簌洒落。

可就在离她数步之遥之际,突然掉了笑脸,由喜转怒,脚步踏在地上,铿锵作响。

疾步走到小豌豆面前,迎头痛斥:“上哪儿去了?你上哪儿去了?!”

小豌豆缩着脖子,咬着嘴唇,看着师父身后哗啦啦的一片人。个顶个的喘着大气,满身是雪,跟刚从雪窝子里扒出来似的。

她搓着小手,轻声嗫嚅道:“我以为……你们还在开会,没这么快散会……”

没这么快散会?

这是还没玩够啊,没想到自己被活捉了!

李值云瞪大了眼,心头的火气冲向了四肢百骸,她抬手折了一根树枝,只闻噼啪一声脆响,捉住小豌豆就揍了起来!

小豌豆哇哇直叫,为躲避身后的责打,跟师父来了个满地转圈。

奈何师父的手跟钳子似的,死死的攥着她的胳膊,一个趔趄,歪在地上,然后就跟一只猫似的,被摁着脖子,啪啪痛打。

瞧见小孩挨打,没一个劝的。

淘成这样,是该打一顿了。

“跑!我叫你乱跑!你知道大家有多着急吗?!怎么还知道回来呢你?索性被狼叼去算了!免得所有人冒着风险,上山找你!哭,你还有脸哭!”

李值云边打边骂,小豌豆呜呜大哭,眼瞅着小孩哭的痛了,徐益心中不忍,这便走上前来,一把将小豌豆夺了过来,高高的抱在怀里。

李值云要拉她下来,徐益连用臂膀挡住,“好了,差不多了,她才多大呀,你非要打死她不可么。”再用温厚的大手抹掉了小孩的一脸泪花,“不哭了,不哭了,你师父呀,是担心你。”

一边柔声安慰,一边将抽泣不止的小豌豆抱进了客栈,李值云还没消气,忙不迭的跟了过去,“喂,你再惯坏了她!”

余下人等噗嗤一笑,互相交换了眼神,这还是个严母慈父组合,当真有趣儿!

来到客房,李值云指着小豌豆那被泪水腌红的脸蛋,“下来!”

徐益笑了笑,把隐隐哆嗦的小豌豆放下了地,揉着她的脑瓜道:“快点说说,刚才上哪儿去了?你师父她啊,都要急哭了。”

小豌豆抽搭着抬起眼睛,怯怯的看着师父那张冷峻严肃的脸,轻轻启口,小声音一颤一颤的:“我刚才,我刚才只是站在院子里……”

“说谎!站在院子里,我怎么没看见你呢?”李值云呵斥道。

徐益咂了下舌,蹙起眉头道:“你倒是听孩子说完呀!”

“好,你说。”李值云用目光盯着她,“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今晚上你屁股不保,谁也护不住你!”

小豌豆倒抽了一口冷气,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原本,只是站在院里,偷偷往远处看一看狼。毕竟有篱笆门,我想着它们过不来。后来,从东边来了几个侠客。是侠客,头戴蓑笠,身穿黑衣,腰间还别着缠了黑布的短剑。”

“后来呢?”李值云歪起身子,抱起膀子,像在公堂审案。

“后来,领头的那个侠客看见了我,笑着问我,小孩,前头有狼呢,眼睛冒绿光,在对着你流口水呢,你不怕么?”

“我对这些人很好奇,就搭上了话。”

“他们说要上棺材山,问我哪一座是。我就按照掌柜的话,给他们指了路。”

“然后,领头的那位侠客一挥手,叫他的手下们先上山了。”

听到这话,李值云和徐益才轻轻颔首,怪不得客栈门外,有如此之多混乱模糊的脚印。

瞧着师父怒色渐消,小豌豆也大胆了一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小笛子。

“这是那位侠客送给我的笛子,他说此笛的笛声,可以吓退狼群。”

“还说,要教我吹笛。”

“于是,我们两个就走到了马厩里头。我刚学会吹出声音,他就说足够了,单是为了吓退狼群,不成曲调也是够用的。然后就跟我告辞,他还说,如果有机会,希望我能到他们梵音阁一游。”

话罢,小豌豆就把小嘴搭在了笛子上,吹出了两个支离破碎的音,证明自己没有说谎。那笛声刺刺拉拉的,很是刺耳,就像是手指甲抓到了金属上。

“怪不得狼都不叫了,估计是吓跑了,这着实是狼害怕的声音。”徐益若有所思的说道。

李值云拿过这支短笛,来来回回的翻看着。此笛的材质不是竹子,像极了一种象牙或者贝类的合成品。

看罢了笛子,又看向小豌豆的眼睛:“你先前认识他吗?不过是指了个路,就以此答谢,未免礼重了些。”

小豌豆轻轻摇头:“不认识,其实我也很好奇呢。”

徐益托腮扶额:“梵音阁,我好似听过这个名字,又一时间,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的了。兴许是小豌豆不认识他,而他却认识小豌豆吧。”

小豌豆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偷偷观察着师父的脸色,看她是不是不再生气了。随后,又轻声补道:“后来,我看着他绕到山南,应该是上山了,我就回来了。一回来,才知道都在找我……”

她嘟着小嘴,搓着衣角,可怜巴巴的,好似在博取原谅。

徐益又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笑容洋溢:“好了,现在说清楚了就没事了。也怪咱们,散会散的太早,若不然啊,也不会闹上这一出了。”

李值云白了徐益一眼,分明是在为这孩子开脱。

随后,又从鼻中叹出气来,“罢了,今次你有情可原,师父就不再计较了。若再敢有一下次,不顾安危,私自行动,也不顾及旁人感受,叫人干着急的话,师父就不再管了。只叫你被狼叼了去,先从肚子吃起。若是侥幸没死,再把你送到刑房,捆到长凳上挨板子去,打烂屁股都是轻的,也可以考虑打断腿,叫你再也不能乱跑!”

徐益敛着嘴角的笑意,静静的观看李值云如何管教孩子。

此时的小孩早已没了先前的顽劣模样,被训得服服帖帖,只一下一下地点头,头顶那两只柔软的羊角髻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整个人活像只被风霜打蔫了的绒蛋小鸡,连翅膀都不敢扑腾。

训了一阵,瞧见小孩鼻尖下挂着一滴清亮的鼻水,像是被严寒冻出来的。她心下一顿,知道这火候已经够了。若再责备下去,只怕这孩子会承受不住,大病一场。

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徐益先到套间外头坐着。

跟着,用直烫手的热水给小豌豆好好的泡了个脚,哄她在厚实的被窝里躺下。

直等到她睡着了,适才轻轻阖上了门,转到外间里头,为两人调制了一壶鹿乳花茶。

“你如今喝茶也是上瘾了,不怕影响睡眠么?”徐益问她。

“不怕,喝上一杯,反能睡得好些。”李值云轻轻啜着乳茶,眼底深处仍旧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微微切齿的说道:“这孩子,真是个妖孽化身,我为了她,已经操碎了心。”

“可你愿意呀。”徐益笑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确实顽劣了些,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李值云摆手,戏谑道:“通过这一回事,我也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有下一回,我也不必着急了。因为压根就不用担心她会被狼叼走。她不把狼弄死,就已经不错了。”

徐益放声大笑,笑的呼呼哈哈:“你呀你,笑死我了,把小豆子说的跟混世魔王似的。”

“你以为呀!”李值云瞥过眼来,“我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她要是再会些功夫,那就更不得了了,今后我还要指望她,来保护我呢。”

“这个提议不错啊。”徐益笑罢,认真思索道:“确实可以给她找个武师,好好习练一番。”

两人侃了一阵,回溯起了今夜之事。徐益用手指点着青花釉的杯沿儿,铛铛作响:“不对劲儿,今晚出现的人不对劲儿。奈何我等是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再登上那棺材山了。”

李值云道:“小题大做的,送了个笛子,还邀请小豌豆到梵音阁一游。难不成,是因为喜欢这孩子送的礼物?这世上啊,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这分明是借她之口,说给你我听的。”

徐益细细分析道:“并且,他们好像知晓咱们的行程。黑风林场的狼,只会比此处更多。赠了个驱赶狼群的宝贝,看来是在暗中协助,我等此行顺利啊。”

“呵,还是友军了。”李值云不觉一笑,“那么他们登上棺材山,目的为何?不过十有八九,还是奔着那口棺材。”

“这就不清楚了。二十年前的棺材,一直堂而皇之的放在山顶。要说里头真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是不信的,大抵是有人刻意为之,故弄玄虚罢了。倒是这梵音阁,今日自报家门,必有所图。待到回京之后,势必要查一查他们的底细。”

徐益摸着下巴,忽然拍了下桌子:“哦!我记起来了!梵音阁是淮南道的门派,去年在洛阳的武林盛会上露过脸,掌门姓祈,名叫祈远。据说擅长‘音律御敌’,能用各种乐器引百鸟、震邪祟,驱百虫。门下弟子都穿黑衣戴蓑笠,腰间的短剑叫‘断竹’,缠黑布是他们的标识。”

李值云挑了挑眉,嘴角咧笑:“这么说,他们倒不是无名之辈。此次冲着我等,有备而来,看来,又有一出大戏要上演了。”

徐益笑了笑,联想到了诈尸案时的连环戏码,不禁叫苦连连,“阿竹刚走,断竹又来,可千万,莫要出现第二个小侏儒了。”

聊过一阵,已至三更,二人便也各自回房,安置睡下了。

这一晚,约莫睡到后半夜的时候,于睡梦中听到了一声闷响。所有人翻了个身,只以为是过路人的马车,不小心撞到了树上。

况且昨日太过劳累,根本起不了身,只是动了动酸涩无比的眼皮,便沉沉的睡去了。

然而转过天来,一大早,天还乌漆嘛黑着呢,掌柜的就在楼下叫唤了起来:“我的天呐,我的个天老爷啊!我的个乖乖嘞!这物什儿怎么滑下来了,要了亲命了喂!”

滑下来了,什么滑下来了?

众人听声,勉强的撑坐起来,闭眼穿衣。再晃晃悠悠,睡眼惺忪的走下楼去。

只肖一眼,所有人全醒了!

客栈的大门之外,明晃晃的躺着一口大棺材。那极难得见的金丝楠木,在黑天之下,还能闪着熠熠夺目的金光!那光芒,还是流动的呢!

徐益咧嘴一嗤:“得,怕咱们上山累着,索性替咱们推下来了,可真是考虑周到,体贴入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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