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乡间小路上。
露水打湿了裤脚,偶尔遇到早起下地的村民,吴多福会点点头,含糊地打个招呼,吴涯则有样学样。
他看着父亲那布满老茧的手,再看看自己这双虽然穿越后也粗糙了不少,但依旧“细皮嫩肉”的手,心里暗自叫苦,知道今天这双手怕是要遭罪了。
另一边,黎巧巧也起来了。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惦记着张金花的身子,便轻手轻脚地往正房走去。
刚走到窗根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张金花中气不足却依旧尖利的声音,显然身体是好了些,但脾气一点没见好。
黎巧巧悄悄探头往里瞧。
只见张金花半靠在炕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刮着炕前站着的两个儿媳。
韦氏和袁氏正垂手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韦氏手里端着个粗陶碗,里面是温水,袁氏则拿着布巾,显然是刚伺候婆婆洗漱完。
“哼,一个个丧门星似的杵在这儿干嘛?看我老婆子没死成,心里不痛快是吧?”张金花耷拉着眼皮,阴阳怪气地开口。
袁氏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娘,您别这么说,儿媳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敢得很!”张金花猛地提高声音,吓得袁氏一哆嗦,“昨天一个个不是挺能说的吗?啊?尤其是你,韦氏!”
她目光如炬,猛地射向韦氏:“怎么?觉得我病了,老了,不中用了,管不动你们了?觉得我们老吴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韦氏心里一咯噔,脸上赶紧堆起笑:“娘,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儿媳万万不敢有这种心思!昨天是儿媳猪油蒙了心,胡说八道,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瞟着婆婆的脸色。
“不敢?”张金花冷笑一声,根本不接她的话茬,而是扫过两个儿媳,“我看你们是忘了我们吴家的规矩!忘了什么叫孝道!是不是觉得我老婆子提不动棍棒了,就治不了你们了?”
“都把休书两个字给我掂量清楚了!我们老吴家,可容不下不敬公婆不守妇道的媳妇!”
“休妻”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袁氏心上。
她娘家穷得叮当响,又只生了两个女儿,在婆家本就底气不足,此刻吓得脸都白了,腿肚子直发软,恨不得立刻跪下来表忠心。
却又怕说多错多,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韦氏也是心里发慌,但比起袁氏,她自恃是大房,又生了儿子,总觉得婆婆不至于真休了她。
她见势不妙,立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娘!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错!您打我骂我都成,可千万别气着自己!我昨儿个就是一时糊涂,嘴没把门,绝没有不敬您的意思啊!”
韦氏磕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恳切极了,“您要是气不过,怎么罚我都行,可千万别提那两个字,这要是传出去,藏海以后可怎么做人啊……”
她聪明地把大儿子吴藏海抬了出来。
谁知张金花根本不买账,反而像是被点燃了更大的怒火:“呸!少拿我大孙子说事!你现在知道为他着想了?昨天顶撞我的时候想什么了?我看你就是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那点小算盘!”
她越说越气,指着韦氏的鼻子骂:“你们大房,人口最多,吃用最多!铁柱是个老实疙瘩,就知道埋头苦干,藏海还有庆临、哲浔两个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要不是我们一大家子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供着,藏海能去镇上念书?你不知道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敢嫌家里穷?还敢给我甩脸子看?”
韦氏被骂得冷汗直流,连连磕头:“儿媳不敢,儿媳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张金花骂得有些喘,歇了口气:“我看啊,你是真觉得我们吴家委屈你了。既然这样,我也不是那等恶婆婆,非拦着你们奔前程。”
韦氏和袁氏都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她。
只听张金花慢悠悠地说:“不如这样,你呢,今天就收拾收拾,带着你男人铁柱,还有你那两个宝贝儿子,尤其是念书的藏海,回你韦家屯去过吧。
让你那有本事的爹娘哥哥们,来供养你们一家四口,以后也好供养出个秀才老爷举人老爷,来光耀你韦家的门楣。也省得在我们这穷家破户里,耽误了你们的前程!”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瞬间把韦氏劈傻了。
回娘家?带着丈夫儿子回娘家?这跟被休了撵回去有什么区别?
她娘家什么光景她最清楚,哥嫂刻薄,爹娘偏心,怎么可能接纳她们一家四口白吃白住?
更何况,她的藏海是要读书考功名的!如果真成了依附外家的儿子,这名声传出去,他还这么科考?
同窗和考官会这么看他?前途就全毁了!
一想到儿子的大好前程可能就此断送,韦氏吓得魂飞魄散。
“娘!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韦氏再也顾不上面子,砰砰地磕着响头,额头很快就红了,“我不回娘家!死也不回!我就是吴家的人!娘您怎么罚我都行,千万别赶我们走!藏海是吴家的孙子,他的前程还得靠着爷奶和叔伯们帮衬啊娘!求您了娘!”
张金花冷眼看着她磕头求饶,心里那口恶气总算出了大半。
她晾了韦氏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既然知道错了,那就得长记性。光磕头有什么用?”
韦氏立刻抬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娘您说,怎么罚我都认!绝无怨言!”
张金花哼了一声,目光扫过窗外:“后院菜地该上肥了。那两桶粪水,今天你去挑了,把菜地都浇一遍。不浇完,不许吃饭。”
挑粪?
韦氏眼前一黑。
她嫁到吴家十几年,因为是长媳,又生了儿子,自诩身份不同,这种又脏又累又臭的重活粗活,从来都是推给二房或者黎巧巧那个小可怜干的,她自己手指头都没沾过一下。
但,比起被赶回娘家毁了几子前程,挑粪又算得了什么?
“是……是,娘,我这就去……”韦氏声音发颤,却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爬起来,白着脸,踉踉跄跄地就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