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吴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西边天上挂着几缕残霞,红得有些发暗,像是被水洗褪了色的布条。
鸡鸭都已归笼,只有几只麻雀还在院角的槐树上啾啾叫着,显得这院子更加安静。
黎巧巧趁着没人注意,溜回自己那间小屋。
她从炕席底下摸出藏好的半块面包,忙不迭地往嘴里塞。
面包已经有些发硬,嚼起来费劲,可她饿得狠了,也顾不得那许多。
三两口便咽了下去,噎得直伸脖子。吃完又揣了两块糖果在兜里,这才抚了抚衣襟,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来。
刚出房门,就听见三房屋里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夹杂着柳氏焦头烂额的安抚。
黎巧巧犹豫片刻,还是挪步过去了。
三房屋里乱作一团。
柳氏一手抱着哭闹的小儿子吴东平,另一只手还想扯住满地乱跑的大女儿吴香荷,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巧巧来得正好!”柳氏一见她,如同见了救星,“这两个小祖宗也不知怎么了,一个劲地哭闹,我实在是...”
黎巧巧没多话,上前接过小的那个。
那孩子约莫两三岁,哭得满脸通红,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她从兜里摸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巧克力糖,掰了一小块塞进孩子嘴里。
哭声戛然而止。
小家伙眨巴着还挂着泪珠的眼睛,尝到那从未尝过的甜味,一时忘了哭闹。
另一个孩子见弟弟有糖吃,也跑过来扯黎巧巧的衣角。
她如法炮制,也给了一块。两个娃娃安安静静地舔着糖块,不一会儿竟破涕为笑。
柳氏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可算是消停了!真是奇了,这是什么糖?他们平日可不这样听话。”
“城里带来的小零嘴儿。”黎巧巧含糊道,顺手将剩下的糖塞给柳氏,“嫂子收着吧,偶尔哄哄孩子。”
柳氏接过,连声道谢,看向黎巧巧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
这丫头自打前些日子病了一场,醒来后竟像是换了个人,从前怯懦不爱说话,如今倒变得机灵起来。
黎巧巧没多留,又陪孩子们玩了会儿捉迷藏,便告辞出来。
她才出院门,就看见吴铁柱和吴涯一前一后抬着块门板过来,板上趴着的正是刚挨完家法的吴铁生。
吴铁生屁股上一片血肉模糊,裤子都被打烂了,黏在伤口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却硬是没吭一声。
后面跟着的袁氏已经哭成了泪人,由女儿吴佩兰搀扶着,脚步虚浮,眼看就要撑不住。
方才听说丈夫挨打,她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这才刚醒转,见到丈夫这般模样,又忍不住抽噎起来。
“哭什么哭!还嫌不够晦气!”张金花从正屋出来,厉声喝道,“再有下次,直接打死干净!”
袁氏被这一喝,顿时噤声,只肩膀还在不住抖动。
吴佩兰红着眼圈,低声道:“娘,咱们先回屋照顾爹。”
一行人艰难地将吴铁生挪进二房,院子里暂时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吴涯从二房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吴铁柱跟在他身后,不住地摇头叹气。
黎巧巧站在角落,将这些尽收眼底。
她瞥见大房的韦氏站在自家门口,撇着嘴嘟囔:“三十两银子呐!就这么打水漂了...”
见婆婆张金花瞪过来,忙缩回头去。
“摆饭!”吴多福一声令下,全家人才陆续聚到饭堂。
晚饭吃得异常安静。
桌上摆着一盆稀粥,一碟咸菜,几个杂面馍馍。谁都不敢大声说话,只闻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张金花扒拉了几口饭,忽然把筷子一拍:“今儿个的事,你们都瞧见了!三十两银子,够咱们一家子吃用好些年了,就这么被那个不省心的拿去打了水漂!买什么送子金丹,龚神医?我看是遇上了龚骗子!”
全家人头埋得更低,恨不得将脸扣进碗里。
“老二家的也是没用!”张金花越说越气,“连自个儿男人都看不住!要是能生个儿子,老二至于出去找偏方吗?”
袁氏肩膀一抖,眼泪啪嗒啪嗒掉进碗里,不敢抬手擦。
“都给我听好了!”张金花扫视一圈,“往后谁再敢偷藏公家的钱,乱花乱用,老二就是榜样!直接打死,扔后山喂狼!”
吴多福咳了一声,似是觉得话说得太重,但终究没开口。
黎巧巧默默嚼着杂面馍馍,这东西剌嗓子,得就着稀粥才能咽下去。
她偷眼打量桌上众人:吴铁柱闷头吃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韦氏还在为银子肉疼,眉头皱得死紧,三房夫妻低眉顺眼,生怕战火波及自己,吴涯倒是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想起刚才吴铁生血淋淋的屁股,黎巧巧心里一阵发寒。
为三十两银子,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那龚神医分明是个骗子,吴铁生上当受骗是不假,可说到底,不过是想要个儿子。
她忽然记起原书中的情节。二房夫妻为了生儿子,后来竟信了更荒唐的偏方,袁氏因此落下病根,没两年就去了。
吴铁生受了刺激,整日酗酒,最后失足掉进河里,吴佩兰和吴彩霞两个女儿,被卖给了过路的行商。
想到这儿,黎巧巧不禁打了个寒颤。
与后来的那些事相比,今日吴铁生买送子金丹,竟显得没那么离谱了。
至少此刻,二房夫妻还好好活着,一个趴在屋里忍痛,一个在一旁垂泪,总比家破人亡要强。
吃完了饭,各房各自回屋。
黎巧巧帮着收拾碗筷,正要回房,却被吴涯叫住。
“娘让你烧锅热水,给二房送去。”
黎巧巧应了声,便往灶房去。
吴涯跟了进来,也不说话,只蹲下身帮她生火。
灶房里昏暗,只有灶膛里的火苗跃动着,映在吴涯脸上明明灭灭。
黎巧巧偷偷打量他,这个一向霸道的首富继承人,如今穿着粗布衣裳蹲在土灶前,竟也没什么违和感。
“二哥他,伤得重吗?”黎巧巧小声问。
吴涯添了把柴火:“皮开肉绽,没一个月下不了炕。”
黎巧巧沉默了。
水烧开了,黎巧巧舀进木桶。吴涯起身拎起:“我去送,你回屋歇着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黎巧巧轻轻叹了口气。
这吴家,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